2018年9月6日，江城。

暴雨。

臺風“山竹”裹挾著咸濕的海風，將整座城市撕裂成無數條銀色的閃電。江城CBD商圈的玻璃幕墻在雨水中折射出詭異的藍光，像是無數雙冰冷的眼睛，凝視著這個在雨中跋涉的外賣騎手。

陳驍握緊了電動車的把手，儀表盤上的電量顯示只剩下30%。黃色的騎手服已經被雨水浸透，緊貼在身上，如同一件沉重的枷鎖。他的頭盔在雨水的沖擊下不斷往下滑，露出一縷被汗水浸濕的頭發，貼在蒼白的額頭上。

“叮——”手機導航發出刺耳的警告聲，“您已偏離算法推薦路線，罰款將從保證金扣除。”

陳驍咬緊牙關，目光死死盯著前方。暴雨模糊了他的視線，但他依然能感受到那些冰冷的數字在追逐著他。訂單超時罰款、偏離路線罰款、惡劣天氣加成罰款……這些數字如同一只無形的手，將他推向深淵。

他記得第一次接到這個訂單時，客戶吳先生的備注讓他的心臟狠狠地抽搐了一下：“請務必準時送達，這是給病重父親的藥。”

“不能超時。”陳驍在心里默念，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滑落，與淚水混為一體。

電動車在積水的路面上顛簸，陳驍的牙關因為寒冷而不住地打顫。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呼吸在頭盔里凝結成一層薄霧，模糊了他的視線。

“叮——”手機再次響起，這次是訂單超時的警告，“您的訂單已超時15秒，罰款已扣除。”

陳驍的心沉入谷底，但他依然沒有減速。他知道，只要再過這個路口，就能看到客戶所在的小區。

然而，就在這時，一道刺眼的白光突然從天而降，照亮了整條街道。陳驍下意識地抬頭，一道閃電劃破天際，照亮了他前方的景象——

那是一個在建的工地，鋼筋隨意散落在地面上，積水在其中流淌，泛著詭異的金屬光澤。陳驍的瞳孔猛地收縮，他認出了這個工地的位置——這里，正是他曾經就讀的江城市第一中學。

他記得，就在三年前的今天，他站在這里，面對著全校師生的質疑和嘲笑，選擇了輟學。

2016年9月6日，江城市第一中學高三（2）班。

“陳驍，你家庭情況特殊，市編程競賽的名額還是給了劉局長的兒子吧。”

班主任的話語如同一記重錘，砸在陳驍的心頭。他低著頭，目光死死地盯著課桌上的《算法導論》，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書脊。

教室里一片寂靜，只有窗外的雨聲淅淅瀝瀝地敲打著玻璃。陳驍能感覺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他聽到有人竊竊私語：“聽說他家欠了一屁股債，連房子都快保不住了。”

“是啊，他爸在工地出事了，現在還在醫院躺著。”

陳驍的胸口一陣劇痛，他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讓淚水流出來。三年來，他一直努力學習，就是為了能通過編程改變命運。但現在，連最后的機會都被剝奪了。

“陳驍，你可以把退學申請交上來了。”班主任的聲音依舊平靜，仿佛在談論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陳驍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他掏出隨身攜帶的筆記本電腦，快速地在鍵盤上敲擊著。他的手指飛快地在屏幕上移動，仿佛在與時間賽跑。

“這是我寫的程序，”陳驍的聲音有些發抖，“它能優化外賣配送路線，減少配送時間。如果有人愿意投資，我可以成立一個公司。”

教室里一片嘩然，同學們議論紛紛。有人嘲笑：“就你？連大學都沒上，還想創業？”

“陳驍，坐下。”班主任的聲音嚴厲起來，“你這是不務正業。”

陳驍沒有理會，他繼續敲擊著鍵盤，眼睛里閃爍著堅定的光芒。他知道，這可能是他最后的機會了。

2018年9月6日，江城CBD商圈。

陳驍的電動車終于駛入了小區，但他已經渾身濕透。他從外賣箱里取出藥包，遞交給客戶吳先生。

“對不起，超時了。”陳驍的聲音有些沙啞。

“沒關系，”吳先生接過藥包，眼中閃過一絲感激，“你的訂單備注里寫著‘這是給病重父親的藥’。”

陳驍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原來，這個訂單是吳先生的父親病重，需要緊急用藥。而吳先生因為工作繁忙，無法親自去藥店取藥。

“謝謝。”吳先生輕聲說道，遞給他一張皺巴巴的紙條，“這是我的私人號碼，以后有什么困難可以找我。”

陳驍接過紙條，感覺手心有些發燙。他不知道，這張紙條將會在未來的某一天，改變他的命運。

夜幕降臨，暴雨依然在下。

陳驍回到了他常去的“老周記”云吞面館。這家小餐館位于城中村，是外賣騎手們常去的聚集地。餐館的霓虹燈招牌已經有些殘破，但在這樣的雨夜，卻顯得格外溫暖。

“老周記”的老板周叔正在收銀臺前忙碌。他看到陳驍走進來，臉上露出一絲熟悉的微笑：“小陳，又來吃云吞面啊？”

“嗯。”陳驍脫下頭盔，露出一張蒼白而疲憊的臉。

“今天的云吞面多加個蛋，學生半價。”周叔笑著說道，同時遞給他一碗熱氣騰騰的云吞面。

陳驍接過面，感受到溫暖從胃部蔓延至全身。他抬頭環顧四周，發現餐館里坐著幾個熟悉的面孔。

角落里，一個穿著舞團練功服的女孩正在觀看手機視頻，她的腳邊放著一個印有“省歌舞團”字樣的行李袋。陳驍認出這是蘇晚晴，一個曾經在省舞團工作的舞蹈演員，因為傷病轉行成為短視頻編導。

后廚傳來金屬撞擊的聲音，一個戴著油膩帽子的女孩正在修理一輛摩托車。陳驍認出這是何曉蕓，一個職業中專畢業的汽修技師，車間里唯一的女性。

“小陳，吃面啊？”一個清脆的聲音傳來。陳驍抬頭，看到王璐正朝他微笑。王璐是他的女友，一個幼師，因為彩禮問題與他冷戰。

“嗯，一起吃吧。”陳驍說道，心中涌起一絲溫暖。

夜深了，暴雨依然在下。

陳驍騎著電動車穿行在城市的街道上，雨水打在他的臉上，模糊了他的視線。但他知道，只要繼續前行，就一定能找到出路。

“叮——”手機再次響起，這次是母親的短信：“透析改到明早，錢夠。”

陳驍的心再次被刺痛，但他沒有減速。他知道，只要繼續前行，就一定能找到那第三種可能——在算法的鐵幕下，殺出一條屬于人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