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薩保用銀刀割開最后一片黏在傷口上的皮甲時，火堆爆出顆火星落在青年背肌的刺青上。那是個用靛青與朱砂繪制的儺面，在跳動的光影中仿佛正在咀嚼火焰。

“這傷不是馬賊留下的。“老商賈的刀刃懸在刺青上方三寸，“潼關的制式札甲，卻配著吳越的魚鱗紋臂鞲——閣下究竟是流放的府兵，還是出逃的死士？“

楓趴在波斯地毯上沒有應答。七日前那個蒙眼少女推他墜入時空漩渦時，煉金傀儡的蒸汽弩箭還嵌在肩胛骨里。此刻這具身體正在發生某種異變：傷口滲出的血珠在沙地上凝成微型北斗，每當駝鈴響起，那些暗紅星子就會朝著碎葉城方向顫動。

少年譯語人捧著藥膏湊近，突然被青年腰間的玉佩燙到驚叫。那枚饕餮紋青玉正滲出奇寒，將落在表面的月光凍成霜花。

“狼崽子。“康薩保用粟特語低聲咒罵，卻聽見身后傳來布帛撕裂聲——昏迷三日的異鄉人竟徒手撕開鋼鱗甲，把燒紅的箭簇生生扯出皮肉。

第五次看見沙狐從西南方逃竄時，陸昭明握緊了當作拐杖的胡楊木。這是潼水關斥候的本能：沙狐避人的方向必有殺機。

商隊正在穿越魔鬼城的風蝕巖林。正午的日頭把雅丹地貌照成森白骨垛，駝鈴在巖壁間撞出冤魂嗚咽般的回聲。康薩保的玉扳指突然開始發燙，他剛要示警，最前方的馱馬突然陷入流沙——那是個偽裝的陷馬坑。

三十匹黑紗蒙面的駱駝從巖頂俯沖而下，彎刀映著烈日織成死亡光網。陸昭明在第一個馬賊擦身而過時嗅到熟悉的氣味：煉金傀儡特有的硫磺與尸油混合的惡臭。他瞳孔驟縮，這是穿越后第一次確認兩個世界存在裂縫。

“保護貨箱！“康薩保的嘶吼被兵刃相交聲淹沒。少年譯語人蜷縮在翻倒的香料筐后，看著平日溫吞的異鄉人突然化作修羅——那人用胡楊木點地騰空，殘甲碎片如暴雨梨花般激射，七個馬賊的喉結同時綻開血花。

最壯碩的匪首在坐騎斃命瞬間擲出鏈錘。陸昭明本可輕易避開，卻瞥見鏈錘飛向正在救駝的商隊少女。潼水關的噩夢突然與現實重疊：他看見鏈錘變成煉金傀儡的蒸汽飛爪，少女化作城頭被撕碎的同袍。

時空在此時錯位。

玉佩迸發的青光中，陸昭明做出了超越物理法則的動作：他踩著垂直的巖壁奔出七步，青銅虎符在掌心發出龍吟，竟將鏈錘的鋼索震成齏粉。當匪首的頭顱被自己的彎刀釘在巖壁上時，幸存的馬賊看到了永生難忘的景象——異鄉人染血的背影后，隱約浮現出蒙眼少女在星空中織網的虛影。

“這是摩尼教的黑火雷！“康薩保踢開匪首焦黑的臂甲，露出鑲嵌在血肉里的青銅機括，“三個月前于闐滅國時，叛軍用的就是這種...“

他突然住口。陸昭明正用馬賊的衣襟擦拭虎符，月光照在符身新增的星紋上——那圖案與老商賈珍藏的半卷《大月氏遺書》中的“天門陣圖“完全吻合。

少年譯語人壯著膽子遞上水囊，發現異鄉人的傷口已結滿冰晶。更詭異的是，所有死者流出的血正在沙地上自動繪制星圖，而北斗天權星的位置，赫然指向他們明日要經過的樓蘭故址。

“你究竟...“康薩保的質問被遠方狼嚎打斷。陸昭明忽然將虎符按在沙地星圖中心，整個魔鬼城的巖柱開始共鳴，千年風蝕巖屑簌簌落下，露出內里包裹的青銅星晷殘片。

蒙眼少女的幻象再次浮現，這次她手中羅盤的指針正指向商隊少年。楓終于聽清她穿越時空的警示：“七星匯聚前，別讓那孩子碰到你的血。“

楓第一次看清玉佩里的白發。

昨夜斬殺馬賊時，寒氣凝成的冰晶中封存著七根銀絲。此刻它們正在龜茲日光下消融，滲入青銅虎符的星紋凹槽。當最后一縷發絲消失時，符身突然顯現出長安城微縮星圖——光化門的位置釘著枚帶血的齒輪。

商隊繞過樓蘭故址的第五個黃昏，少年譯語人發現沙丘在流血。

不是比喻。暗紅色液體正從星晷殘片所指的方位滲出，在落日下蒸騰成詭譎的赤霧。楓的玉佩突然劇烈震動，那些饕餮紋路竟在皮膚上烙出青煙。

“是駝隊！“瞭望的粟特護衛驚呼。三匹無主白駝馱著鎏金轎廂從血霧中浮現，廂體布滿孔雀翎狀的箭矢，垂落的錦簾后傳出嬰兒啼哭。

康薩保的玉扳指炸裂成齏粉。“退后！這是于闐王族的...“警告未畢，轎廂轟然迸裂，漫天金箔雨中，楓看見時空裂隙——抱著嬰孩的華服女子正從煉金位面的戰場墜落。

楓接住嬰兒的瞬間，潼水關的地火雷在掌心爆炸。

不，是更熾烈的灼痛。嬰孩襁褓的星象圖與虎符共振，將他拖入雙重幻境：左側是煉金傀儡焚燒的故國城池，右側竟是長安正被相同的綠色火焰吞噬。蒙眼少女的聲音刺穿雙重視界：“救她等于救兩個世界！“

現實中的商隊看到更恐怖的景象：楓的左眼變成機械義眼，右臂覆蓋青銅鱗甲，而啼哭的嬰兒周身浮現波斯星盤虛影。沙地突然竄出章魚般的煉金觸手，直奔嬰孩天靈蓋。

“這是...兩個時空重疊的獵物！“康薩保終于想起《大月氏遺書》的警告，但楓的刀比思維更快——胡楊木拐杖劈出墨家禁術“非攻“，斬斷的觸手噴出量子態膿血，落地成《開元占經》殘頁。

廝殺持續到赤月升起。楓發現每次觸碰嬰兒，虎符就會新增一道星紋。當第七根觸手被釘入沙地時，嬰孩突然發出少女般的嘆息：“你還是來了，輪回外的變量。“

所有煉金造物瞬間坍縮成青銅羅盤，核心嵌著片帶編號的齒輪——與虎符顯現的長安光化門標記完全一致。楓終于看清羅盤背面刻著兩行小字：

“大歷三年韋氏幼娘制“

“量子實驗編號744-α“

康薩保的驚呼與嬰兒啼哭同時響起。那孩子脖頸浮現楓熟悉的刺青：蒙眼少女的儺面，眼角多出顆淚痣。當赤月與北斗天璇星重合時，嬰兒突然吐出琉璃珠，內封的白發與楓玉佩里的一模一樣。

“此女帶著死印。“商隊老巫用龜茲語顫聲道，“她誕辰對應熒惑守心，本該在于闐滅國夜夭折...“

楓突然扯開嬰兒襁褓，底部果然縫著帶齒輪的銅片，編號正是他在煉金位面引爆的地火雷批次。記憶閃電般貫通：蒙眼少女啟動羅盤時，背后操控臺有個相同的編碼。

沙暴在此時襲來，裹挾著硫磺味的預言：“當她學會哭泣時，天門將吞食第七個說謊的星辰。“

楓把嬰孩護在殘甲下，發現自己的血正在她掌心形成微型虎符。更驚人的是，當赤月光照透嬰兒瞳孔時，他看見自己的倒影穿著大歷三年的羽林衛鎧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