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的日子像一條緩緩流淌的河,無聲無息地帶走了時間
漸漸的,我已經習慣了醫院的生活,習慣了每天清晨被護士的腳步聲喚醒,習慣了醫生查房時那簡短而專業的詢問,也習慣了康復訓練時身體的疼痛與疲憊。
只是,自從那一日之后,我再也沒有見過林雁回。
每次訓練結束醫生離開后,我又是獨自一人。
所幸的是,我的手已經漸漸恢復了力氣,雖然還不能完全自如地活動,但至少可以獨自推著輪椅在醫院里移動。
每天下午,我都會推著輪椅到醫院的庭院里,坐在那棵老槐樹下,靜靜地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
午后的陽光總是那么溫暖,像是某種無聲的安慰,透過葉片間的空隙輕輕地灑在我的身上,灑在我的輪椅上,灑在我那依舊有些蒼白的手上。
斑駁的光影像是時間的碎片,零零散散地鋪滿了整個庭院。
庭院里,常常有家屬陪著病人散步。
孩子在草地上追逐嬉戲,笑聲清脆悅耳,年邁的老夫妻手牽著手,慢慢地走過我身邊,老太太輕聲說著什么,老爺子則微笑著點頭。
他們的背影漸漸遠去,仿佛一幅溫馨的畫卷,令人心生羨慕。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微微顫抖,仿佛在提醒我,這一切離我有多遠。
會不會曾經,我也有過這般幸福。
我的爸爸媽媽,你們什么時候才來看看我。
偶爾,護士會過來和我聊幾句,問我是否需要幫助。我總是微笑著搖搖頭。
其實,我很好,只是心里空蕩蕩的,像是少了些什么。
那種空虛感,像是某種無形的黑洞,悄悄地吞噬著我的靈魂,讓我無法擺脫。
夕陽漸漸西沉,陽光不再熾熱,留有斑駁的光影在地上搖曳。
昏睡的小孩被家長抱著回屋,老夫婦的影子被拉的很長。
庭院中的人影漸漸散去,只剩下幾個孤獨的黑影在暮色中徘徊。
我靜靜地坐在那里,感受著時間的流逝,心中卻無法平靜。那些幸福的畫面,像是某種刺扎在我的心上,那么深,那么疼。
或許,這就是生活吧。有人歡笑,有人哭泣;有人團聚,有人分離。
推著輪椅慢慢回到病房的時候,夏雨晴已經在里面等著了。
她的眼底留下一圈朦朧的黑,明顯是操勞了很久。
見我來了,她使勁揉揉眼睛,自然的掛起微笑
“你來啦?”
曾經甜甜的嗓音帶上幾分沙啞。夏雨晴小跑著過來幫我推輪椅
“最近很累嗎?”我帶著幾分擔憂地問她。
她只是擺擺手,故作輕松道,“沒有啦,就是忙了點。
林醫生最近總是泡在手術室里,很多文件和數據都換我來處理。
天天盯著屏幕和數不清的文字,我眼睛都花了。”
我安靜地聽她說,又一邊配合她的動作躺上床鋪。
她的年紀似乎還很小,小嘴嘰嘰喳喳,抱怨著煩心事。
我知道她是在自言自語,幾日的相處下來我確實比剛開始更加了解她。
她抱怨同事的冷漠,抱怨工作分配的不公。
她的聲音很小,說著說著眼中就凝著淚水,卻忍住沒有流下。
我突然有些心疼眼前這個堅毅的女孩,這是她第一次眼含淚水,每一次見我的時候,她都是掛著微笑的。
不知道怎么安慰,我伸出手,輕輕的抓住了她。
她的皮膚很滑,指側覆有一層薄薄的繭。
感受到我觸摸的時候,她的聲音停滯了幾秒,隨后淚水便止不住的流。
她趴在病床上,聲音顫抖著向我道歉,她說不好意思失態了,我說沒關系。
抽泣聲此起彼伏,縈繞在我的耳畔,又隨著滴答作響的鐘聲緩緩靜默了,只剩安靜的呼吸取而代之。
雨晴
我試著叫她。
回應我的只有輕柔的呼吸。
或許是哭累了,她入了夢鄉。
遠處的街道上,疾馳的車燈在黑夜中劃出道道光痕,隨即消逝在玻璃反射的光影。
我輕嘆一口氣,偏過頭想要伸手關燈,卻發現左手被夏雨晴枕著。
移開很輕松,只是我并不想吵醒她。
病床的右側孤獨地躺著一部手機,我這才發現。
劃開屏幕,是一張淡黃的純色壁紙,軟件不多,整整齊齊地排布在桌面上。
沒有未接來電,沒有新消息提示,我劃開相冊,里面是刺眼的白,仿佛在告訴我,我的記憶依舊是空空如也。
那種空蕩蕩的感覺從指尖蔓延至心臟,我苦笑一聲想著不去在意。
可失落感如同那石擊水蕩開的漣漪,一圈接著一圈,慢慢擴散至我全身。
我瞇起眼放下手機,屏幕卻在指尖劃過的時候不小心彈開一個軟件,深黑色的系統體霎時擠占了整個屏幕。
2012年3月9日
過生日媽媽給我買了手機,好開心
2012年5月12日
媽媽總是喝咖啡,我偷偷嘗了嘗,好苦
2012年5月18日
討厭幼兒園。要是能一直跟媽媽在一起就好了
2012年9月3日
媽媽生日快樂
………
備忘錄里的故事一篇接著一篇,從初春寫到仲夏,從秋分寫到暮冬,小孩子稚嫩的文筆也漸漸變得成熟。
只是不變的永遠是日記的主角。
2020年3月9日
今年生日媽媽不在身邊
2020年4月1日
媽媽已經很久沒回來了
2020年5月28日
明天就是高考了,媽媽你會來給我加油嗎
2020年7月11日
媽媽終于回來了
2020年7月12日
媽媽變了
2020年7月13日
………
最后一篇日記只寫了日期,更新時間停留在7月13。
不明的意味涌上心頭,帶著苦澀。
我好像也曾擁有過幸福,但我怎么也想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