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爻走到院中，婢女將手中盤子交給他，隨后指了指屋外的廊道。

“今天要我去送？”

婢女點點頭，隨后一言不發(fā)的離開丁香小筑。

“送東西時，自己小心些。”

素女站在林爻身側(cè)，他手中盤子內(nèi)蓋著紅布，其上放畫著雜亂的符箓，看似封印著盤中東西。

“知道。”

林爻拿著盤子走出丁香小筑，來到朱漆大門前。

還不等他動手，大門自動打開。

熟悉的灰石磚瓦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

林爻微微皺眉，婢女將盤子交給自己，想必是給他一個進入朱漆大門的機會。

但礙于某些存在，她不能將進入大門的方式告訴林爻。

他俯身看向凹槽，這盤子大小看起來恰好可以放入其中。

“若是僅僅將這盤子送進去，她又何必故意在此處等我？”

林爻不由得看向盤中的紅布，上面的符篆與他在燕赤霞留下的書籍中見過的完全不同。

這符篆雜亂無章，看起來就如同孩童隨手畫的那般。

紅布下方有著微微的凸起，看起來差不多有著拇指大小。

繡線慢慢接觸著紅布，與林爻想象中的不同。

紅布僅僅是在瞬間便被掀起，盤子中靜靜地躺著一截指骨。

林爻看著自己的手掌，盤中指骨看起來比自己的手指小了不少。

但又不像是女子指骨。

“這東西上面好像刻著什么東西。”

林爻拿起繡線，將指骨拿在眼前仔細觀察著。

那上面刻著密密麻麻的神秘符號，可由于實在太小，他分辨不出那上面刻著的是什么意思。

也正在此時，清灰磚瓦的凹槽中緩緩伸出一雙手。

那雙手蒼老無比，與林爻見過的魘十分相像。

“給我。”

它用手指在林爻面前的地面刻下兩個字。

林爻注意到，這雙手缺了一根拇指。

“這東西，是從它身上取下來的？”

那雙手的主人見林爻遲遲未動，似乎已經(jīng)動怒，瞬間向著他的身體襲來。

林爻倒也不急，身形向后幾步，恰好退出了朱漆大門開合的范圍。

那雙手，仿佛遇到什么屏障一般，堪堪停在他身前半寸之處。

“你想要？”

“交給我，我會幫你實現(xiàn)任何事情。”

地面上，那雙手急促的寫出了這句話。

林爻看著雙手，他沉默著，那雙手似乎是覺得他動心了。

“相信我，只要你把這東西給我，我能實現(xiàn)你心中的任何事情。”

“你叫什么？”

林爻突然問出這句有些讓人摸不到頭腦的話。

那雙手也是微微一頓，停滯許久后，才再度動了起來。

“道蓮。”

林爻看著這兩個字，隱隱已經(jīng)猜到了這朱漆大門后的存在究竟是何人。

它恐怕封門村外的那四尊神像脫不開干系。

甚至于，這朱漆大門中的人便是那四尊污穢邪神之一。

“我想進去。”

“你是密頭陀的信徒，為何要進入我的道場？”

眼前這句話，讓門后存在的身份便呼之欲出。

“所以這封門古宅便是當年封門村民與鎮(zhèn)壓那四尊污穢邪祟形成的東西？”

如此一來，封門村中的詭異樣子，與那些村民為何能進入封門古宅，便也說得通了。

甚至......

林爻看著廊道兩側(cè)的宅邸，這些宅邸中住著的很可能便是當年封門村中的祭司們。

而封門村中的不過是他們的肉體。

林爻想著昨夜那些戲臺下的觀眾們。

他們的臉上全都帶著面具，而丁香小筑與司夢的小院中都掛著相同的面具。

繡線感受到的生人氣息，可能就是從那上面發(fā)散出來。

那雙手再度躁動起來，顯然是道蓮已經(jīng)等的有些不耐煩了。

“我打開道場，你進來便是。”

那雙手寫完這句話，他眼前的青灰磚墻震動些許，隨后裂開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

林爻立刻側(cè)身走了進去，不過他還沒忘將那塊紅布藏在袖口中。

墻后的空間出乎意料的龐大。

陰沉的空間中，有著一座五層道臺，房間四周插著許多道幡。

高臺之上，有著一面鏡子，看起來與織命登階時，林爻見過的那一面有幾分相似。

而那雙手的主人，便是鏡子前枯坐的那具尸身。

“小輩，我這道場，如何？”

尸身緩緩開口，有些稚嫩的聲音響起。

聽起來倒像是十八九歲的少年人，但林爻眼前的尸身，卻是一副暮年模樣。

“我只是說想進來，并未說進來后，要講這東西交給你。”

林爻淡淡開口，道蓮沉默了下，周圍的道幡無風自動，陰寒腥臭的氣息突然彌漫。

四周的黑暗中有著不少行尸走肉般的軀體爬出。

“那小婢女倒是懂事，知道將你送來。”

道蓮陰測測的笑了笑，隨后林爻感受到自己身后有著腥臭傳來。

他微微側(cè)身，躲過身后的襲擊，隨后那塊紅布蓋在指骨上。

“你這老爺子，裝嫩就算了，怎么還如此暴躁。”

林爻搖頭嘆氣，話語中有著濃濃哀其不爭的意味。

在那塊紅布出現(xiàn)后，道蓮身體上瞬間出現(xiàn)細微的鎖鏈，周圍那些行尸走肉們瞬間被吸入鏡子中。

“小輩，我們聊聊，想要什么便直說，老夫出去后，保你榮華富貴。”

“怎么都是這套說辭。”

林爻將指骨包裹在紅布中，拿在手里。

“道蓮大人說笑了，我是密頭陀的信徒，幫大人做些事也是正常的。”

道蓮聞言，咧開嘴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有些恐怖。

他正想開口，豈料林爻話鋒一轉(zhuǎn)。

“但小輩還有一事相求。”

“你說。”

道蓮壓抑著心中的激動，封門村中那些螻蟻將自己壓制在此地，讓他一介邪神，居然見不得天日，若不是他們四人在這破宅子中種下詛咒種子。

百年以來一直暗中侵蝕，除了他這一層，其余三人早已脫困，怎奈何這古宅外部還有封門村壓制。

若非如此，他道蓮作為四人中最強的存在，怎會低聲下氣的求一個小輩。

只要將身軀中最后一根骨頭取回，一定要將這小畜牲折磨致死，靈魂放入無間煉獄，永世不得超生。

不過，密頭陀那老東西，對于手下每一個信徒都當成自己的子女看待，倒也是有些麻煩，要做的干凈些。

如此想著，道蓮陰測測的笑笑。

這面容中細微的變化，自然未曾逃過林爻的眼睛。

“已經(jīng)想著脫身后如何對付我了嗎？”

林爻撫摸著指骨，道蓮既然如此看重這東西，有些事情便好辦了許多。

只是……

林爻微微皺眉，婢女為何每日將道蓮身體的一部分送來此地。

而無論是素女還是封門村中鎮(zhèn)守此地的那些祭司靈魂，都如同默許一般毫無反應(yīng)。

甚至于，在明知自己可能是密頭陀的信徒后，還要暗中幫助自己見到道蓮？

素女還是在瞞著自己某些事情。

林爻正想著，胸口處的黃牛皮突然溫熱起來。

“怎么又在這種時候？”

他看了眼道蓮，后者此時一直在盯著自己。

想要神不知鬼不覺的拿出黃牛皮翻看，難如登天。

林爻只得繼續(xù)開口道。

“道蓮大人，在下只有一個請求，小子最近總是覺得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甚至連自己是誰都快忘記，還望大人解惑。”

道蓮聽了他的話，有些疑惑地打量著林爻。

他發(fā)覺面前這個小輩身上，屬于污穢的氣息很少，但密頭陀的氣息倒是不假。

除了這些，林爻身上讓他聞到了另一種氣息。

因果。

道蓮渾濁的眼中眸光一閃，隨后驚訝的開口。

“未來因果身？密頭陀淘到你這種寶貝？”

果然。

林爻心頭一動，擺出了副疑惑的表情。

“大人所說的未來因果身是什么意思？”

道蓮沉默許久，未來因果身作為這方世界天生的軀體之一，對于他們這些污穢來說，甚至比那些先天神靈更加具有誘惑力。

畢竟這種天生軀體中蘊含著一絲天地道韻。

只要將這絲道韻浸染，便可順著污染這方天地，成就先天神靈之上的創(chuàng)世存在。

到時，一念便是道韻。

“可惜了，密頭陀，你這信徒我便收下了。”

此時的道蓮已經(jīng)無心去想密頭陀發(fā)現(xiàn)這件事后，如何平息他的震怒。

只要他得到未來因果身，他便是污穢中最為強大的存在。

“未來因果身，乃是這天地初開時出現(xiàn)的三大道身之一，未來因果，現(xiàn)世虛妄，過去往生。。

林爻聽到這，心中有些驚訝，他倒是想到自己這具身體十分特殊，卻沒想到來歷居然如此神秘。

“這未來因果身號稱存在著天地間所有人的因果，修煉到極致，成就天道之上的存在也并非不可能。”

道蓮的眼神熾熱，他死死盯著的林爻，仿佛在看著一只待宰的羔羊。

“多謝。”

林爻向著道蓮微微作揖，隨后轉(zhuǎn)身準備離去。

“等等。”

道蓮見狀急忙開口，可林爻卻如同未曾聽到那般向著磚墻走去。

灰色的墻面上覆蓋著明黃的布匹，在林爻觸碰到時。

他只覺得袖中的紅布微微震顫些許。

隨后黃布泛起一陣波瀾，林爻的手也探了進去。

“道蓮大人，我還有些事，明日再見。”

隨著林爻在自己面前消失，道蓮緊咬牙關(guān)，怒極反笑。

“好小子，老夫喜歡，希望你的骨頭也能像你的嘴這般硬。”

他掙扎著將自己的手掌伸到面前，殘缺的拇指處有著些許金芒閃爍。

“等著吧，等我重新出去，你們都要死。”

陰冷的笑聲回蕩在這片空間，隨后重新歸于寂靜。

林爻站在朱漆大門前，將其合起。

胸口處的黃牛皮依舊悸動著，他回到丁香小筑的廂房中，將其取出。

【林爻，好久不見。】

當林爻看清黃牛皮上第一句話時，瞬間感受到頭皮發(fā)麻。

之前黃牛皮所預(yù)言的一直都是關(guān)于他接下來經(jīng)歷的事情。

雖說某些細節(jié)有些出入，但并不影響事情整體的布局。

蘭若寺第七層中，那是黃牛皮第一次精準的給出了林爻將死的結(jié)局。

但那也是第一次，林爻將最后的結(jié)局改寫，并成功走出了蘭若寺。

在那期間，黃牛皮雖說有過幾次異動，但所預(yù)言的細節(jié)與之前的相差甚遠。

那時候林爻就曾經(jīng)想過，或許是自己改變了最后的結(jié)局，導(dǎo)致黃牛皮對于未來發(fā)生的事情有了些許的改動。

可直到他走出蘭若寺時，黃牛皮也只是提示他不要與往生客棧老板娘做交易。

哪怕是進入往生道，直至封門古宅中所遇之事，黃牛皮卻一直沉寂著。

可現(xiàn)在，它突如其來的預(yù)言讓林爻有些猝不及防。

甚至其中的內(nèi)容更是讓他意想不到。

“這一次的預(yù)言與封門村無關(guān)，更像是某個人在通過黃牛皮講述著我的前生。”

林爻掃視著黃牛皮上出現(xiàn)的字體。

越是看下去，越讓他心驚不已。

【令我沒想到的是，你居然沒有死在雷峰塔第七層中，甚至走出了蘭若寺。】

【這或許是在各個世界中的你，走過最好的一次了，小青并未重傷瀕死，你也未曾被污穢浸染，甚至完成了織命的第一次登階。】

等等？

林爻死死盯著這句話，蒼白的指節(jié)將他心中的波濤洶涌展露無遺。

各個世界中的我？

林爻喉嚨滾動著，這句話讓他腦海中原本整理好的線索徹底崩塌。

他長長呼出一口氣，強制著讓自己冷靜下來。

可這條話語實在是太過驚人，縱使林爻的心性也是在過了些許時間后，才緩緩平靜下來。

他接著向下看去。

【現(xiàn)在，你應(yīng)該已經(jīng)趕到了封門古宅，奉勸你一句話，不要相信往生客棧的任何人。】

【畢竟，你每一世的輪回的背后都逃不過他們的影子。】

預(yù)言到此，戛然而止。

林爻坐在床邊，不過短短幾段話，帶給他的信息量卻無比龐大。

“各個世界中的我？”

他看著自己的雙手，真實存在，卻又虛幻無比。

“所以我的到來，只是為了彌補這個世界中林爻的空缺？而在這個世界，林爻最終的歸宿，便是死在雷峰塔的第七層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