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黎在愚園路的公寓里，對喬治如是說（下）

通過與艾黎接觸，喬治也猜到艾黎已參加地下組織秘密活動了。艾黎也不對喬治隱諱，覺得需要將真實情況告訴他。一天，艾黎在工部局下班之后，到九江路喬治的診所邀他一起回家。艾黎自己沒有開車，也沒有讓喬治開車，他們坐電車到達兆豐公園（現為中山公園）下車，兩人徒步走進了愚園路。

艾黎介紹說，這條路，是英國人為上海高級洋人精心打造的，也就十來年吧，按早年租界工部局規劃的圖紙，是要沿小河邊為洋人建造高檔住宅區用的。西端兆豐公園到東端靜安寺之間，曲曲彎彎，馬路并不寬闊，卻很長。據說，決策的英國人總工程師克羅斯說，街道設計寬了，將來變成鬧市，太嘈雜了，影響住宿，不好。這里匯集上海的高級私家花園洋房，它們的西式建筑風格各不一樣，路邊的法國梧桐經精心栽種管理，都長得不錯，可謂壯觀。

艾黎住在愚園路1315弄4號公寓里，是一幢三層的西式住房，住處十分幽靜。在樓前小花園里收拾花盆的是一張熟面孔，馬克思主義學習小組的上海電業公司的電器工程師亞歷山大·坎普林，他很高興地和喬治打招呼。原來艾黎將自己的鄰居坎普林也發展進入馬克思主義學習小組了，他也是德國共產黨員。樓門內有精致的扶梯可直通二樓和三樓。底樓前半部為會客室和餐廳，后半部是廚房等輔助用房，中間有一小工房，內置一臺車床和一些工具，擺著一些待加工的消防滅火器材。底樓沿弄堂有汽車庫，艾黎有一部福特牌小汽車。在二樓住處，艾黎才正式告訴喬治，他在為地下黨組織做一些秘密工作。艾黎說：“我的住處是中共黨員的接頭地點和避難所，地下組織就在我這里頂樓小間里架設立了一部秘密電臺。”實際上，頂樓這部電臺是共產國際上海組的秘密電臺，由宋慶齡掌握，坎普林負責，還有兩個德國共產黨年輕女黨員維特·瑪亞和菲莉·瑪雅協助他工作。

喬治覺得艾黎高度信任自己，心里激動不已。他明白，由于艾黎有租界工部局督察的高級身份，共產黨地下組織借艾黎這個公寓開展秘密工作比較安全，國民黨反動派不敢找麻煩。國民黨反動當局怎么都不會想到共產黨會把電臺藏在這里。艾黎說：“底樓的小工房，擺著一些消防器材，是做樣子的，其實是為地下黨修理槍械的地方。干這個活的工程師坎普林是把好手，我也可以干點活。地下黨用這部秘密電臺與正在進行西征的紅軍保持通信聯系，最近一直聯系不上。坎普林很著急，為了呼叫聯系中央紅軍電臺，他夜里就睡在頂樓上。”

喬治頭一次聽到“紅軍西征”這個詞，并重復了一遍。

艾黎回應說：“是的，紅軍從江西中央蘇區西征了。”艾黎繼續說，眼睛在發光，“國民黨當局的報紙不斷登載的消息和公告，大肆宣稱上海‘共匪’機關已被破獲，統統一網打盡了；‘共匪’盤踞之江西中央根據地已被政府大軍‘剿滅’。實際上，史沫特萊從境外媒介方面得到準確消息，中央紅軍已從贛粵邊境突破敵軍的封鎖線。”

喬治聚精會神地聽著，凝望著艾黎。

艾黎說：“我頂樓這部電臺，就是與西征的紅軍聯絡用的。干這種革命工作，是要將生死置之度外的。”

他說，為防止敵人發現電臺，坎普林將電臺的電源線直接連接在樓房外線上，而不通過住宅的電表。后來，租界當局發現這里的總表與分表的用電總度數對不上，便派出由巡捕和專業人士組成的小組，來公寓檢查哪里漏電。那一次，突然查到他這套房子時，已經沒有機會去拔掉電臺發報機上的電線了。怎么辦？艾黎說，這時他突然發現檢查組里有一位是他熟悉的工程師朋友，便連忙招呼這個朋友到餐廳去喝酒休息，設法先將他們穩住。那位工程師朋友也心領神會，隨便檢查了一下，便說：“查出來了，查出來了，是大冰箱漏電了。”真是好險！就這樣度過了險關。檢查小組走后，艾黎很快就將電臺轉移了。

艾黎還幽默地對喬治說：“喬治，玩這種游戲得神經健全才行，再加點隨機應變和運氣，就平安無事了。”

在艾黎傳奇的一生中，在上海家里為中共地下黨設置電臺的冒險經歷，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艾黎晚年在《艾黎自傳》中曾經這樣回憶地下黨在他家里使用電臺的往事——

坎普林是上海電力公司的電氣工程師，所以我們在住所的底層設有一間小工房，里面有臺車床和其他工具。往往有人送來手槍之類的武器給他修理，他的技術本領和創造能力無疑在許多方面是有用的。

有一次需要在我們家里設置地下電臺，與正在國內一些地方進行西征（的紅軍）保持通信聯系。發報機就安裝在我們頂層閣樓的房間里。坎普林不通過電表，直接從外線上接電源，并設法在深夜收發電訊。當然，電臺要經常遷移，以免被偵查出位置，但在我家那里工作了很長一段時間。有一個星期天，由巡捕、包探及電氣技術人員組成的檢查小組，挨家挨戶登門查漏電，幸好我們靈活應對，涉險混過檢查。當晚，我們就把無線電臺移往法租界專門為此物色備用的一套高層房間去了。

艾黎還說起，被通緝的革命者也常在這兒暫避風險，大家習慣于互相不問姓名。艾黎用自己的福特牌小車接送客人或運送傳單，有時也要讓上學的兒子——邁克坐福特牌汽車去運送東西。直到有一天，艾黎聽說警方開始尋找他這個號的車牌之后，艾黎趕緊將汽車轉賣掉了。由于他的高級督察職務可以配用公務車，他就使用消防處給他配備的一輛紅色公務車，這部特別公務車還可以享受租界之免檢待遇。這樣，他可以順利為紅軍運送購買的醫療器械、藥品和其他物資。

這次，艾黎找喬治到自己公寓談心，坦誠地把自己和地下黨的秘密告訴喬治，也請喬治考慮，其在九江路的私人診所能否成為地下組織的秘密聯絡點。九江路屬于鬧市，行人熙熙攘攘，地下黨人士借著來診所看病進行聯絡或碰頭，是不容易引起懷疑的。

盡管政治氣氛使愛國進步的中國人及外籍同情者經常處于危險之中，喬治感到人們推翻舊制度的決心有增無減。喬治沒有猶豫，一口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