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奧爾吉不怒自威,只是簡單地將眉毛挑動分毫,就有位中將小步上前,將一紙文件遞給羅夏。
這是一張通緝令,手繪著某個滿臉胡茬滿嘴黃牙的男人以及對應的旗幟標識。
顯然,他就是元帥口中那個做奴隸生意的混蛋,也是羅夏此次炮擊的目標。
“洗刷你的膽小,去證明你的勇氣吧,見習軍官。”格奧爾吉甚至不愿稱呼羅夏姓名,“但愿你不需要祈禱,我可不希望部下去相信那種虛無縹緲的無聊玩意。”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羅夏身上。
如芒在背的感覺并不好受。但很快,集中精力的羅夏就將它拋之腦后。
此次任務是元帥設下的試煉,羅夏深知不但事關自己未來,還牽扯到威廉和科斯。
必須全力以赴!
羅夏將通緝令收到腰間,并沒有因為炮彈數量不夠變得慌張,反而立即展開行動。
而第一重考驗在此時悄無聲息地開始了。
此南邊港放置著十門火炮,分別由青銅或是鑄鐵制造。至于外觀程度,一眼下去相差不大。
換做尋常人來,想必會隨意選擇一門來執行炮擊任務。
這樣換回來的結果必然是格奧爾吉元帥的怒罵以及淘汰。
在炮擊任務前選擇最合適的火炮,是每個軍官應當具備的常識。
對于炮兵科出身的羅夏,當然不會犯下這種錯誤。
在快速瀏覽一遍后,羅夏腳步最終停在最右側的火炮后方。
這是一門青銅火炮。
青銅火炮因其延展性好和不易炸膛的優點,比鑄鐵火炮更為優越安全,深受青睞。
除此之外,在這里頭,當屬這門青銅火炮保養得最好。而且所在位置視野極佳,射擊覆蓋面最廣,滿足炮擊任務需要。
“動作還算迅速,選得也不賴。起碼看起來沒在學院混日子”格奧爾吉望了一眼隊列,吼道:“科斯,你這把老骨頭和那群小兔崽子站一起干嘛!”
換做其他人用這個單詞形容這群軍官,軍官們早就直接拔刀拔槍殺過去。
但很可惜,現在他們面對的是共和國軍權的巔峰——共和國之鷹格奧爾吉元帥。
在他們看來,小兔崽子已經是相當溫和的單詞了。
科斯立即往元帥那邊靠過去,半開玩笑道:“老元帥,你只給兩枚炮彈,這可怎么打沉三艘船啊。”
“沒有條件就創造條件,沒有辦法就想出辦法。”
元帥雙手交叉,絲毫沒有讓步,繼續講起以前故事:
“當年復國戰爭,我們還不是一窮二白,缺這缺那的。但最后照樣贏得勝利。我可記得,你最開始還是拿著糞叉上戰場的呢。”
科斯左手摸著后腦勺,點頭笑著稱是。
在他獲得神箭手綽號之前,確實因用糞叉連殺三十敵人被同僚稱為糞叉王。
望著羅夏忙碌的身影,他也只能暗暗鼓勵:羅夏,只能靠自己啦,你可得給我爭爭臉啊。
在格奧爾吉和科斯聊天的時候,不遠處的羅夏已經將炮膛、火門、點火裝置以及炮架檢查完畢,確保發射不會出任何問題。
一般來說,火炮發射通常需要五人左右,分別為炮長、瞄準手、裝填手、點火手和彈藥手。
但很明顯,此次炮擊沒有任何幫手,得全憑羅夏單人完成所有步驟。
這操作難度將會直線上升,而且極其耗費時間。
在場沒有幾個軍官真的看好羅夏。
烈日灼地,海水蒸發升騰的水汽仿佛將光線折射,港口像是蒙上一塊玻璃。
格奧爾吉并沒有給目標出航的時間,羅夏唯有站在太陽底下等待商船出現。
他用手背擦掉額頭汗水,但很快又有新的汗珠冒出,匯流而下染透睫毛。
水分經過眼球快速蒸發,殘留的鹽分刺激著他的眼部神經。
一直緊盯著港口極費精神,加上暴曬引得口干舌燥,羅夏有種即將要中暑的眩暈感。
但即使在這種情況下,羅夏仍保持著思考,在考慮著只有兩發炮彈如何處理三艘商船的答案。
或許是過了一個小時,亦或者是兩三個小時。
風平浪靜的港口終于出現一絲漣漪。
兩艘商船出現在視野之內,那飄動的旗幟表明正是此次炮擊的目標。
這兩艘商船不大,甚至可以用迷你來形容。
如若不是羅夏提前知道,真不敢相信這是做著回報極高的奴隸生意的商人船只。
但轉念一想,也不排除是因為財不外露盡量低調的緣由才選擇使用這種小船。
“剛好現在海上沒有其他商船,先把這兩艘打掉。”格奧爾吉下達命令。
羅夏迅速將火藥和12磅實心彈快速裝填,然后瞄準。
在剛才等待的時間內,他通過觸摸火炮已然激活過彈道校準系統。
如他所想,不但是火槍,火炮同樣能夠使用校準能力。
只不過,火炮與火槍不同,校準所需的時間與目標距離以及移動速度相關。
距離越遠,速度越快,則所需時間越長,而且校準時間起步就是兩分鐘以上。
見羅夏開始瞄準,大部分軍官已經做好面對失敗的準備。
他們看過羅夏的資料,在火炮演習中取得的成績一般,而且資料建議羅夏以后擔任裝填手,而非瞄準手。
威廉也為羅夏捏把汗。后者槍法確實幾乎彈無虛發,是實實在在的神槍手。
但槍是槍,炮是炮,不可一概而論。就像箭和投石機,雖說都是遠程打擊,但技術完全不同。
但他相信羅夏,因為羅夏還從未讓他失望過。
就在他們心存懷疑的時候,羅夏已經拉動火門。
只聽轟地一聲巨響震天動地。
炮彈如流星般激射出去。
在眾多不可置信的眼神中,炮彈結結實實砸穿小型商船的船體中部。
海水像是受到召喚,立即灌入其中,逐漸將商船拉入海底。
一炮擊沉!
“這和資料上面寫的完全不符啊。”有位中將偷偷嘀咕道,“不行,得觀察觀察,要是真的是個炮兵人才,想辦法搞到我軍部去。”
然而,這次完美命中并沒有贏得格奧爾吉的喝彩。
相反,元帥再次給羅夏施壓。
“太慢了太慢了,我命令你加快速度。”
隨即格奧爾吉命令羅夏在規定時間內擊沉第二艘商船。
眾軍官紛紛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在他們看來,這時間根本不足以完成下一次射擊。
但元帥接下來的話,更讓這些軍官破防,甚至有些悚然。
“如果這次射偏了,就讓其余人去北邊西西里亞種土豆吧!”
要想在寒冷的西西里亞種出土豆,難度不亞于將鐵柱磨成箭。
但沒人覺得元帥是在開玩笑,畢竟十年前他就親手將五十名犯錯的校官送往西西里亞,至今還有十多名沒能回來。
當聽到自己的未來都系在羅夏身上,這些軍官也是有苦說不出,只能期盼羅夏再次創造奇跡。
只是某些炮兵出身的軍官清楚,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別說再次成功發射命中商船,恐怕就連裝填彈藥都無法順利完成。
他們已經不抱希望,腦海里正在編寫送給妻子的離別信詞。
重重壓力之下,羅夏卻絲毫不著急,臉色反而更加沉著,那雙眸子遠比靜止的湖面還要波瀾不驚。
他沒有操作火炮,而是直面格奧爾吉元帥。
不給足夠炮彈就算了,現在還給我加壓?
你不是說我膽小嗎?
好,我就讓你看看我的血性和勇氣!
四目相對,兩股不退讓的視線撞出火花。
羅夏開口:“如果我按照你的要求辦成了,你得保證威廉中校無需承擔額外罪名。”
憑什么就你能突然提要求!
至于額外罪名,指的是威廉家族擅作主張找替罪羊掩蓋事實。
軍官們霎時間停止呼吸,不約而同在心里暗罵:這羅夏不要命了,居然敢向元帥提條件!
在他們記憶中,這種人通常會被元帥埋進土里,頭朝下豎著埋那種。
但同時內心又生出由衷贊嘆:這個新兵蛋子真他媽的有種!
此時。
已經沒人敢抬頭對上元帥目光。
除了羅夏,他眼中閃爍的光芒同樣銳利無比,渾然不懼!
正當所有人以為元帥大發雷霆時,格奧爾吉嘴唇抖動,難得露出一絲笑容,也不再以見習軍官來稱呼羅夏:
“羅夏,算你還有點血性。但很遺憾,你的時間不多了。”
羅夏明白交易達成,立即轉身開始進行炮擊任務。
遺憾?
結果尚未可知,何來遺憾?
倒是讓我先來給你們一些震撼吧!
看著羅夏的動作,威廉瞪大雙眼,“這裝填速度,比剛才更快了。”
當初,建議羅夏別擔任瞄準手而是擔任裝填手,還有另外一個不為人知的原因。
那就是羅夏的裝填速度無人能及!
情況確實如此,就連南邊港此處的軍官也還是首次見到這種手速!
待裝填完畢,羅夏直接瞄準。
規定時間即將臨近,只剩余不到二十秒。
因為第一艘船被擊沉,導致另外一艘船感知到危險,正加速逃離,就要離開火炮的射程范圍內。
而第三艘商船也開始駛離港口。與前面兩艘商船不同,這第三艘船的外型極大,甚至都要趕上共和國某些小型軍艦的大小。
自知使用彈道系統校準來不及,這一次羅夏決定突破自己極限。
他放棄校準輔助,選擇相信自己。
身后某些軍官似乎在小聲為羅夏祈禱。
可羅夏是無神論者。
相較于不可確定是否存在的神明施舍或者垂憐,他更相信自己的人生信條:
“拼命積累練就的本領絕不會辜負自己。”
往日炮兵練習產生的疲憊與勞累,在此刻化為無上技術,注入進這顆炮彈之中。
火炮再次轟鳴,炮彈爆射而出。
而羅夏已經轉身。
無需親眼見證,
因為,結局已定。
當第二艘商船沉沒,某軍官意識到自己不用被發配到西西里亞,一時間竟然歡呼雀躍叫了出來。
但被雄鷹目光掃過后,他一秒連做六個假動作趕緊低頭回到隊列。
然而,他這番舉動也未能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因為,
此地此時,羅夏才是主角!
享受著他人注視,羅夏只是不語,將威廉的佩劍和火槍卸到自己身上,騎上此處最好的戰馬。
“羅夏你干嘛呢,那可是元帥的戰馬。”
“你別亂動,那匹馬脾氣爆得狠,就元帥能壓住!”
戰馬連續嘶鳴,四腿跳動掙脫,卻始終甩不掉緊握韁繩的羅夏,三下五除二就被后者訓得沒了脾氣。
仿佛在發泄著積攢下來的壓力,戰馬上的羅夏吼道:
“沒有炮彈,老子就親自去把那艘船攔下來!”
年輕軍官迎著陽光縱馬奔馳,只留下從不回頭的背影。
微風拂過,吹落元帥幾根白發。
元帥眼中倒映著往日曾經年輕的自己,格奧爾吉爽朗大笑,才低聲感慨道:“年輕!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