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趙啊,還在忙活呢。”
“嗐,這不是花神節快到了嘛,這些東西都得盡快弄好,”推著花車的趙大叔額頭上滲出汗珠子,“你別說哈,這花車還挺沉的。”
“車上這么多盆栽,不沉才怪。”方才那守著契約石的漢子應和道。
趙大叔左右看了一圈兒:“這咋都停滿了?”
“后邊兒還有空位,停后邊兒去吧。”
車輪子骨碌作響,在地上印下一道長長的車轍。花車搖晃許久,終于“咚”地一聲停了下來。趙大叔抬起袖子,在額頭上一擦,長舒一口氣:“收工收工,喝酒去嘍。”
聽到腳步聲漸漸遠去,躲在車底的黎星闌才深深吸了口氣。花香從頂部傳過來,像一根羽毛鉆進了他的鼻子。
他趕忙捏住鼻子,咬住下嘴唇,生怕一個不注意打了噴嚏給先前那幾個漢子捉住。癢意在鼻腔內橫沖直撞,他眼眶通紅,險些滲出眼淚來。
這活兒真不是人干的。
想他金尊玉貴,何時干過這等憋屈的事?
但想到傳訊符上最后綴著的那個小貓笑臉圖案,他心道,算了算了,誰叫他拿她當朋友呢。
花車外面,半晌無聲。黎星闌悄悄直起身子,掀開頭頂上蓋著的花看了一眼,那幾個漢子都擠在一塊兒閑聊。
“哎,老張,今天中午吃什么?”
“大熱天的,不想吃東西。”
“不吃怎么行?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走,哥幾個今天去百飲閣搓一頓?”
說話聲音在前面飄著,他們壓根兒沒想起來往后看上一眼。黎星闌抓住機會,悄悄探出半個身子。
契約石巨大的陰影像一塊最好的幕布,把他裹了個嚴嚴實實。他壓下身子,回憶起玉韶之前說的,把兩只手在契約石后面胡亂摸索了一通——毫無反應。
“哎對了,我突然想起來,后邊兒咱們要不要看看?”
“說的有道理。”
黎星闌心急如焚,恨不能把眼前的契約石扛起來就走,藏起來慢慢鉆研。
忽然,他注意到石塊底部有一小塊青苔,顏色似乎比別處深一點,還有一點凸起。他試探著伸出手指按了按。
“啪嗒——”,石塊左側彈出了一個小小的灰色盒子,一串琉璃手串靜靜躺在其中,晶瑩剔透,流光溢彩。
腳步聲越來越近,他偏過頭,幾乎可以看到那幾個漢子的影子。
黎星闌急忙一把抓住手串,拍回盒子,深吸一口氣,鉆入車內。
“這不好好的嘛,什么也沒有。”
“可我剛剛明明聽到有什么東西‘啪嗒’一聲,難道是我聽錯了?”
車底昏暗,花香浮動,癢意四伏。黎星闌死死咬住嘴唇才勉強忍著沒打噴嚏。
然而,屋漏偏逢連夜雨,一只蜜蜂不知什么時候鉆了進來,落在他臉頰的皮膚上慢慢爬著,帶出一串細碎的癢意。
他轉動眼珠子,恰好和蜜蜂兩只小小的黑眼珠子對上。蜜蜂一下子受了驚,在他臉上狠狠蜇了一口,拍著翅膀逃開。
“嘶……”
他終于沒忍住,下意識倒吸了一口涼氣。緊接著,涼氣又帶出了噴嚏,嘹亮的“阿——嚏——”聲如余音繞梁在空中回響。
“快快快,有賊!我就說我沒聽錯!”
“兄弟們,抓賊啦!”
折回去的兩人急忙趕了回去,卻只見得一輛花車歪歪扭扭停在原地。
日頭照在青石地板上,地面泛著一層暖光。黎星闌手里攥著手串,一屁股坐在地上。
還好他剛才急中生智,從儲物袋里摸出了朱砂黃紙畫了張“彈跳符”,一下子就把他彈到了百飲閣旁邊。他長舒一口氣,總算是安全了。
“怎么又是你?”
忽然頭頂傳來一道聲音。黎星闌抬頭一看,只見是方才那個漢子,他手里還拎著一罐酒。
完了完了。他張了張嘴,剛要胡謅幾句,忽然就見那漢子打了個酒嗝。
“我知道了,你也是過來喝酒的,”對方道,“難怪一張臉紅得跟猴屁股似的。”一面說,那漢子一面笑著走遠了。
猴屁股?
黎星闌感受到了奇恥大辱,趕忙掏出鏡子左照照右瞧瞧。只見他兩邊臉頰因為過敏高高腫起,縱使不是“猴屁股”,也得是“紅饅頭”。
他不可置信,湊近了還要再看,不想,鏡子的一角上卻突然浮現出一個眼熟的身影。
櫟平?
他怎么在這兒?
……
玉韶拿到海棠琉璃手串的時候已經快到午時。遠處傳來雜亂的腳步聲,想來已經到了衙役們換班吃飯的時間。
“師妹要這個做什么?”
“師兄既然說直接進入魔族結界危險,那我們不如借助那道士的記憶與夢境一探究竟。”
溫鶴明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拿出毛筆符紙,揮筆立就:“這張符紙名喚‘入夢’,可以讓人在察覺不到的情況下入睡并沉入夢境,他們的夢境大多也會按照現實的原則進行下去。”
牢獄鐵門給人拉開,帶出沉悶的聲響。二人急忙抱著膝蓋坐在干草堆上,一旁的小桌上擺著還未用完的飯菜。
山羊胡子老道把手背在身后,慢慢走了進來,皮膚的褶皺在火光里投下層層疊疊的陰影。
“你們兩個小兔崽子,就算躲到了這里,還不是給我找著了,”老道冷笑,“這天底下的妖,一個都沒從我手里逃掉過!”
說著,他拂塵一甩,牢房欄桿上的鐵鎖“吧嗒”一聲彈開,嘩啦啦落了下來。
老道走進牢房,見他們二人仍一動不動作在原地,不由皺眉:“怎么了?啞巴了?以前罵人不是罵的很兇嗎?”
二人仍如木偶般枯坐。
老道疑心他們出了什么問題,抱著拂塵走上前,一面彎下腰查看他們的情形一面道:“現在知道怕了,晚……”
說時遲那時快,一張符紙“啪”地一聲貼在了老道的額頭上!
老道還沒反應過來,兩只眼皮就不由自主合了起來。寂靜里,只有他綿長的呼吸慢慢起伏著。
玉韶用帕子抱著手串,把它戴在了老道的手腕上。她轉過頭:“大師兄,我要進到他夢里去了,外面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師妹放心。”溫鶴明點頭笑道。
玉韶聞言,閉上眼睛,空曠的黑暗里,遠處浮現出一片白光,眨眼間,白光鋪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