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阿韶發現了。”
蕭韻舟揮揮手,池柳退了出去。
“阿韶是什么時候發現的?”
玉韶不答,反而笑道:“蕭公子也不為自己辯駁幾句?”
“阿韶聰慧,”他也笑,“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與其到后來被阿韶戳破,平白又多了一項虛偽的名頭,倒不如一開始就承認來的坦蕩。
“不過我很好奇,阿韶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察覺到不對勁的?”
“昨天你看到我倒在巷子里,好像一點都不驚訝,而且……”玉韶的目光落在床邊架子掛的外袍上,“你的外衣是干的。”
她記得昨天的雨在她進入巷子之前就下起來了。
一開始只是柳絲兒似的飄著,后來被風卷著斜刮過來,豆大的雨點打在人身上還有些疼。
他撐傘屈身為她擋雨的時候,玉韶留意到了他身上的衣服。
整潔、干凈、一塵不染。
只有拖到地上的衣服被雨水染成了淺灰色。
這說明他當時就在附近。而離那條巷子最近的地方只有八寶樓。
但他昨天去八寶樓做什么?出現的時機是否又未免有些太過巧合?
玉韶從來不相信什么英雄救美,她只會懷疑對方另有所圖。
故而,就有了方才那一問。
“蕭公子如此大費周章,所圖究竟為何?”
屏風上斜陽的殘影變成了鐵銹似的暗紅。
蕭韻舟偏過頭向窗外看去。遠處,青山隆起的弧線上鍍著一縷金紅的光。風把窗扇吹的來回搖晃,這一來一回間,那最后一縷光也隱沒在了山間。
——篤篤。
忽然有人敲了敲門。門外傳來池柳的聲音。
“少主,戒律堂的人剛剛過來說,給您下毒的人已經抓到了。”
“是誰?”
“班少爺,班永良。”
屏風被屋內的昏暗所籠罩。
蕭韻舟抬起手輕輕一揮,床邊的幾盞燈燭都亮了起來。
“我所圖的,不過是玉小姐日后幫我一個忙,”他輕輕笑了笑,“班永良,便是韻舟的誠意。”
聯系到今日發生的種種,玉韶哪里能不明白?
蕭韻舟所謂的病危不過就是一場甕中捉鱉。
通過“病危”,他既產除了班永良這個隱患,又讓她承了他的人情。
好個一石二鳥之計。
“若是我說,我不愿幫你這個忙呢?”
“阿韶不先聽聽是什么忙嗎?”
“蕭公子如此費心,恐怕這個忙不容易幫,”玉韶笑道,“我平日里是個最怕麻煩的,不容易的事一概不愿意做。”
蕭韻舟卻搖頭笑道:“你會幫的。阿韶是聰明人,不會愿意路上平白多出一塊絆腳石,”說著他又笑,“而且,這個忙對你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
二人相對而坐。
晚風從窗子里吹進來,有些涼。
蕭韻舟掀開被子下了床,走到窗邊把窗扇合上:“天色已晚,阿韶快些回去吧。”
“蕭公子好像對未來發生的事情很篤定?就好像……你親眼看見了我日后會變成什么樣子似的。”
蕭韻舟關窗戶的動作頓住。
風從窗縫里吹進來,卷動他的衣衫。
“我要休息了,阿韶回去吧。”
夜色如水,新月如鉤。
月光照在戒律堂牢房前的石階上。一個身披斗篷的人影拎著食盒快速從石階上走過。
斗篷底下令牌一晃,牢房前看守的弟子便放了行。他身后,鐵門重重合上。
牢房的墻壁上插著火把。
跳動的火光里,那人取下兜帽,聲音有些哽咽:“班少爺,您受苦了。”
此人正是汪星紋。
他將手里的食盒遞給班永良:“別的也不好帶進來,我只從膳房里拿了些熱乎的飯菜,您先將就著用些。我們都在想辦法,肯定能讓戒律堂還您清白的。”
班永良接過食盒,打開。里面擺著一碟紅燒豬肘子,一碟黃油煎的酥餅,還有一碗雞絲蘑菇湯。
熱騰騰的香氣直直朝他面上撲過來。
他卻沒有動。
“戒律堂那些人,自詡公正清白,”班永良冷哼一聲,重重把食盒往地上一放,“誰成想到頭來竟把這個罪名安到了我的頭上。等我出去了,定要叫他們吃不了兜著走。”
汪星紋聞言,左右一看,見四下里無人,把臉貼近欄桿。
他壓低聲音:“班少爺,其實我來之前先去了一趟三長老那兒。三長老說,事情有轉機了。”
“轉機?”
“戒律堂的人不就是看桂葉是您身邊的小廝,又在您房里搜出了蕭韻舟藥里的毒藥,這才把您抓進來的嘛,”汪星紋道,“但今天晚上的時候,三長老又讓人搜了一遍所有人的屋子。結果您猜怎么著?”
班永良撇了他一眼,示意他繼續往下說下去。
“那藥又在忍冬房里找著啦。不但如此,三長老還在洞房里發現了一袋子的金銀珠寶。”
班永良咬牙罵道:“好個吃里扒外的狗東西!等老子出去了,定要將他抽筋扒皮,挫骨揚灰!”
“所以呀,您就先別著急了,”汪星紋溫聲哄勸道,“您就放寬心,在這兒再等等。”
說著,他又笑:“今天晚上我來得急,還沒吃東西。不如我陪您一起吃點兒?”
班永良想了想,點點頭。
汪星紋見了,也不客氣。直接用筷子夾了一塊兒煮的最爛的豬肘子狠狠咬了一口。
他一邊吃一邊不住點頭:“班少爺,這豬肘子做的真香,您也嘗嘗。”
班永良打量他一番,也拿起筷子慢慢吃了。
風從牢房深處吹過來,火把上的火苗搖搖晃晃,一齊向西面牢門歪去。
連帶著空氣里的肉腥味兒也一道被吹了出去。
飯菜用盡了,汪星紋卻還沒有走。
“你還有事兒?”
汪星紋不語,只慢慢笑著。
一雙細長的眼睛在火光里陰沉沉的。
班永良心里忽然升起一抹不好的預感。他張了張嘴,要大叫外面看守的弟子,聲音卻堵在喉嚨里,怎么也發不出來。
他眼睛充血,雙手死命攥住面前欄桿,不停搖晃,恨不得要沖出去把汪星紋撕碎。
“三、二、一……”
汪星紋嘴唇翕動,慢慢彎起。
“倒。”
他吐出最后一個字。
班永良動作頓住,身體小山似的“轟”地一聲倒在地上,喉嚨里發出嘶啞的“嗬嗬”聲。
他的眼睛睜著,瞳孔放大。
昏黃的火光照在黝黑的天花板上,水汽凝成珠子從上面滴下來。深灰色的墻壁上,一方小小的天窗里露出一枚細細彎彎的月亮。
他的意識融化在這最后一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