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天晴。
尤主管的妻子從尤主管公司出來。陽光曬得她有點晃眼。她沒好意思告訴尤主管公司同事尤主管是撞破她出軌之后才失去聯系。
“看來真沒躲在公司。”尤主管妻子眼中的尤主管,除了家和公司,沒有任何可以待的地方。失聯這么多天,大大超出她的預期,但她并不擔心尤主管會發生什么意外或者會做出傷害他自己的事。在適當的時候能夠認慫是尤主管的優點,這樣的人不容易出危險。
這一天晚上,尤主管的妻子點了份外賣,此時此刻她實在沒有心情買菜做飯。她點了一份日料,外賣平臺評分很高,雖然價格貴了一些,但在她現在的處境下,用美食安慰一下自己,并不過分。
門鈴響起,“外賣到了?!庇戎鞴艿钠拮邮崂砹艘幌骂^發,戴上一副社交場合才戴上的微笑,“來了?!彼蜷_門。當看到門外失魂落魄的尤主管時,她的微笑掉到地上,砸碎了。
當門鈴再次響起的時候,尤主管已經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并向妻子道了歉。尤太太也大度地向尤主管保證不再和那個男人再有瓜葛,雖然自己出軌全是尤主管的錯誤,但是自己還是珍惜這段婚姻,愿意做出一些改變。尤太太接過外賣小哥手里的日料拼盤,并讓他順便把家里的垃圾帶下去。
外賣小哥說了句“麻煩給個五星好評?!睅ё呃狭碎T。
尤太太坐到餐桌旁,示意尤主管過來,她打開外賣外包裝,夾起一塊三文魚壽司喂到尤主管嘴里,“來,啊……”尤主管咀嚼著三文魚壽司,此刻突然覺得自己很幸福,他拯救了自己岌岌可危的婚姻。接下來就是打個電話給曾經理,拯救自己岌岌可危的工作。
外賣小哥是一個中年大叔。他出了電梯,把垃圾隨手塞進了電梯口的小垃圾桶里。系統提醒他下一單可能要超時,他一路小跑到自己剛剛停放電單車的位置,跨上車、插鑰匙,轉動油門,一氣呵成,這樣的動作他已經重復了上萬遍。當外賣小哥這份工作最大的優點是,系統會源源不斷地給自己派單,讓自己疲于奔命,讓自己沒有時間去回想那些自己不愿意回想的事。外賣小哥把自己關在這座自己選擇的“監獄”里,自己也說不清是一種逃避,還是一種自我懲罰。
外賣小哥騎著車,根據導航的語音提示往目的地趕。這是一段他非常熟悉的路程,他跑著,跑著,不自覺地跑進了回憶里。等到回過神來,他已經站在一棟獨棟小洋樓門口。
外賣小哥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訂單備注:東西放門口。
他按下了門鈴。他又按下了門鈴。他又再按了一次門鈴。
開門的是一個40來歲的中年人,皮膚黝黑,身材壯碩,眉宇間還是可以看出年輕時應該有一張俊朗的面龐??吹酵赓u小哥,中年人先是一愣,盯著外賣小哥看了看,說道:“你他嗶不看備注信息的是不是?放門口就好,給你差評!”
房子里又出來一個男人,制止了中年人的咄咄逼人。
“算了。子龍?!彼f。他本想跟外賣小哥說句抱歉,看到外賣小哥臉的時候,他楞了一下。他盯著外賣小哥,外賣小哥盯著他。子龍感覺氣氛有點奇怪。
外賣小哥把外賣遞給了子龍,說了句“麻煩給個五星好評?!鞭D身要走的時候,子龍旁邊的男人突然說了句“我以為你拿了那兩筆錢可以過上你想要的生活?!蓖赓u小哥沒說話。今晚送完這一單,他要直接回家睡覺了。
看著外賣小哥騎上電單車消失在夜色中,男人走回屋內,子龍一手拎著外賣,一手關上門。“馮拙,你們認識?”他試探著問男人。
“算是一個老朋友吧?!蹦腥苏f。
“既然這樣,我給他一個五星好評吧。”子龍一手拎著外賣,一手掏出手機,他打開外賣平臺,給外賣小哥姚昕評了五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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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陰天。
蔣桂樹從林副經理辦公室出來,他感覺自己的情義被辜負了。他本想馬上去找老馮經理的遺孀問個清楚,終于還是壓下了怒火。他在辦公樓的走廊上走了兩圈,漸漸平靜下來。
看到在辦公桌走廊徘徊的蔣桂樹,尤主管叫住了他,讓他到自己辦公室聊兩句。
尤主管問蔣桂樹上周五為什么會在食堂后門走道出現,是否一早就知道老虎的事情。
蔣桂樹沒有正面回答,反問尤主管當時為什么也會在食堂后門走道出現,是否一早就知道老虎的事情。沒等尤主管反應,他又追問尤主管上個星期一個星期沒見到人,是不是出去干什么壞事情。
尤主管意識到自己沒辦法從蔣桂樹這里得到什么實質回答,也只能和他一起打著哈哈,兩人間的話題很快變得虛無。
蔣桂樹感到有些煩躁,隨便找了個理由就從尤主管辦公室出去了。
劉紅繼續埋頭干自己的工作。
蔣桂樹拿著保溫杯到茶水間,想給自己杯子里的菊花枸杞水再續一些水。茶水間里李伯泰正在沖洗保溫杯。他看到蔣桂樹,“要等下一壺,沒開水了?!崩畈┱f。
“沒事,不急?!?
“所以,你們確實沒殺尤主管?!崩畈┫腴_個玩笑,蔣桂樹的反應比李伯泰預計的還要冷漠一些。這個玩笑確實并不好笑。
“聽說曾經理要因為老虎的事挨處罰。這是名副其實的‘養虎為患’啊。雖然他不知道這件事?!崩畈┰噲D緩解剛剛那個玩笑造成的尷尬。
“是啊?!笔Y桂樹依舊反應冷淡,他的思緒還停留在剛剛林副經理所說的話里。
等水煮開的過程十分漫長,特別是在這種尷尬的沉默中。
“老馮經理骨子里是個浪漫的人吧?!崩畈┻€是沒能忍受住眼前壓抑的氛圍。找了一個自認為蔣桂樹有興趣的話題。
“馮經理對我們很好,重感情,講義氣。你說的浪漫是什么,我沒聽懂?!笔Y桂樹身體往后一傾,腰靠在身后面的墻上。
“之前我我其實好奇過老馮經理為什么要選擇死后骨灰撒海,他家族那么有錢,他又是那種傳統的人,我原本對他這一選擇都是站在功利的角度去揣摩,始終沒有一個讓人信服的理由。”李伯泰打算再次扮演名偵探。
“你這是在說什么?”蔣桂樹對李伯泰這種角色扮演游戲感到厭煩。
“直到上次老虎那件事,我轉變了思考的角度。聽說全世界的大海都是連在一起的。老馮經理也許只是想離他兒子近一點?!崩畈┱f完這句話,便安靜下來,他在等蔣桂樹的反應。他很肯定蔣桂樹一定會問他那一個問題。李伯泰很喜歡預測別人的反應,他喜歡這種猜中謎底的感覺。
“你是說什么?什么離他兒子近一點?!笔Y桂樹臉上滿是疑惑。
“命中!”李伯泰猜中了。
“老馮經理的兒子,是一名海員啊。常年都在海上?!崩畈┮贿呎f,一邊用眼睛余光偷偷觀察蔣桂樹的表情反應。
“你是怎么知道的?”蔣桂樹臉上的疑惑更滿更密了。
“我有個朋友是做房產中介的,他有個哥哥是做海員的。前幾天……上星期……五吧,他哥哥說自己有個同事要賣掉家里的房子,讓我朋友幫忙賣,賣得比較急,價格比市場上便宜很多,我朋友就把房源信息分享給我們這一班朋友,那個地址我認識,是老馮經理家的地址。所以我和朋友打聽了賣家的信息。業主名叫馮拙。”
李伯泰拎起沸騰的水壺,伸手要去接蔣桂樹的保溫杯。蔣桂樹沒有把保溫杯遞給他,他的身體仿佛定住了,等回過神來,李伯泰已經主動從他手里拿過保溫杯,幫他把水續滿?!耙婚_始我以為是老馮經理的什么親戚,后來固安哥說老馮經理只有一個兒子,就叫馮拙,我還覺得奇怪,不是說老馮經理的兒子死了嗎?”
“那你怎么想的?”蔣桂樹露出一抹苦笑。
“自己兒子把別人兒子害死了,自己兒子卻活著。當死者的父親,我是說元師傅,當他每次感謝老馮經理的時候,老馮經理不知道是什么感受。我生活閱歷少,我不懂?!崩畈┌验_水晾涼了一些,往自己保溫杯里倒了八分滿,碧螺春香氣撲鼻。
“沒有想到你的朋友們里竟然有人有購買獨棟小洋樓的經濟實力?!笔Y桂樹恢復往常的模樣。
“誰都多多少少有些有錢朋友,和他們出去吃飯從來不見他們買單,跟他們借錢永遠借不到,但轉身又會聽說他們又買了什么豪宅豪車?!?
“那房子賣出去了嗎?”
“還沒有,雖然很搶手,好像涉及到繼承之類的什么手續,走流程沒那么快,這幾天業主應該還在本地,如果你想知道的是這個?!崩畈╇x開了茶水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