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淵推開門。
女子身如扶柳,頭釵鳳簪,釵子戳著三張銀龍寶鈔。
肩上披著紫色輕紗,兩腮圓潤紅暈,呼吸急促,兩眼閃爍光暈,顯然是哭過了。
小鳳仙猛然撲到陸淵懷中,如泣如訴。
“陸哥哥,素素被抓走了。”
陸淵挑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寧素素和小鳳仙,兩人都是孤兒。
陸淵大她們三歲,平常講些話本。
任是兩人有天賦,小鳳仙雖不識字,卻舞樂出眾。舞出《洛神賦》的神韻。寧素素雖是盲女,卻對聲音敏銳,彈琴伴奏,相得益彰。
兩人被醉仙樓大掌柜看中,待在樓里弄琴弦樂,日子也算安逸。
“王小龍沒在么?”
陸淵知道,王小龍下工后,時常去樓里做兼工,負責安保工作,對姐妹兩人有所關照。
“王家有人來了,他要去接待。”小鳳仙站起身子,撩開秀發嗚咽道。
陸淵想起,王小龍是王家支脈,而且是那種隔了好幾代的遠方表親。現在王潛龍來梧桐鎮,想必都會待在王家駐地。
“不急慢慢說。”
陸淵細細聽來。
今早李泰去醉仙樓,癡迷小鳳仙的舞姿,想娶回家養著,卻沒想到鳳仙性格剛烈,誓死不從。
好在酒樓大掌柜出面調和,但李泰乖戾,非要“請”寧素素去李家彈琴,非到梧桐葉落不復還。
這不就是明搶。
陸淵安撫對方情緒,心中感嘆:屋漏偏逢連夜雨。
沒事的時候悠閑,有事又一大堆麻煩湊到一塊,麻繩交織,千頭萬緒。
他身上欠著一百年稅收,丑時還要去鎮府大院見武瑤,生死未卜,其他事情他真的有心無力。
小鳳仙跪坐在草席上,楚楚可憐。
陸淵思來想去,寫了一份靈性材料表,遞過去:“你去商鋪買好東西。”
隨后,陸淵從兜里掏出妖菩提,這是“沃土”吸收靈性材料,飽和后“吐”出來的。
比不上本體,但也有三五分功效。
“果子混在材料里面,一起做成香燭,帶給寧素素。她心思靈巧,知道怎么做。”
小鳳仙離開后,陸淵長舒一口氣。
估摸著時間差不多,拎起農具小鋤頭,掛在腰間,前往鎮府大院。
“老弟這邊。”
說話者,正是押送囚車的副手,現在穿著牢頭的衣服。
一個蘿卜一個坑,他此刻神采飛揚,終于熬出頭了。
郭星星清楚,自己萬不可見風使舵,要小心辦好每件小事,說不定哪天,頂頭上司垮臺,自己又能進步。
“都為少城主做事,以后多多照顧。”郭星星拍拍陸淵肩頭,領著他走小路進院內。
小院清幽,假山立在中央。
陸淵一進去,嗅到很濃烈的血腥味。
穿過假山,陸淵來到小院深處。
流水潺潺,竹林在風中搖曳,有一座小亭子在東北角,亭內有倩影浮動。
郭星星小跑著過去,點頭哈腰地說了幾句,隨后離開。
月光下,武瑤換了一身衣裳。
她端坐在欄桿,長腿懸掛在半空晃蕩,半張側臉完美無瑕,比起古冊描述的嫦娥也不遑多讓,號稱學宮十大佳人,所言非虛。
“好看就多看點。”
武瑤轉過頭,側臉胎記延伸至脖頸,在月光下顯得不協調。
陸淵摸了摸鼻子:“秀色可餐,吃飽了。”
武瑤換個姿勢,交叉著腿,仰頭望月:“我聽小家伙說了,你知道很多鮮為人知的話本,那小子一回家眉飛色舞,蒙頭躲在屋子里,飯都不吃,說要寫出赤縣天最好的話本。”
陸淵詫異,怎么和自己談起家事寒暄。
他保持警惕,小心回答:“武少爺文曲星下凡,自然是下筆如有神。”
“油腔滑調,小家伙說你性格剛直,倒是看走眼了。”武瑤忽地伸手,竹林震顫,須臾間沖天槊持在手中,陸淵的咽喉處劃出血痕。
陸淵神色平常,腳下退了半步,道:“武少爺天真爛漫,心中坦蕩,看誰都坦蕩。”
武瑤蹙眉,沖天槊框猛得砸在地上,石磚碎裂,道:“你是說,我很有心機?”
“當然不是。”
陸淵眸子堅定,注視武瑤,柔聲道:“少城主美若天仙,我只是稱述事實罷了,算不得油腔滑調。”
兩人對視,片刻無言。
“行了,今日為何叫你前來?”
陸淵沉吟,有點不確定:“大墟古地?”
武瑤有些詫異,而后冷靜道:“大墟古地只是引子,關鍵在‘地鳴’。”
“地鳴?”陸淵若有所思地點頭。
赤縣天千年歷史,共有三次亂武時期。
七國時代,帝尊滅六國,建大秦“帝宮”;
午申之亂,天火大圣滅秦,建“天火庭”;
庚子之亂,七十二路聯軍奪天下,有了現在的“銀龍聯盟”。
每逢大亂,山川易位,江河改道,此為‘地鳴’,豪杰輩出,雄主并立。
大墟古地,位于通天河南部中心,四周能輻射各大關隘,更有北部最大的糧倉、礦產、靈性材料。
這次爆發地鳴,洗牌的時間又到了。
王家,李家,這些勢力都是盤踞通天河沿岸的豪族,尤其是王家,總部在金烏島。
它與亂星島的錢家、銀月島的趙家,執掌了通天河與伏仙江之間很多勢力。
如今的武家,李家,其實名義上還屬于王家的附庸勢力。
武瑤見陸淵發楞,以為他嚇到,安慰說:“只要安心跟著做事,想要的都有。”
“人生在世,身不由己,你也清楚自己的境地,你是這樣,我何嘗不是。”武瑤越到后面,聲音有些羸弱。
覆巢之下無完卵,陸淵向來覺得,把自己的小命寄托在世家豪族身上,無異于自掘墳墓。
地鳴降臨,對于世家大族來說,利大于弊,甚至是災難。但陸淵知曉,新浪潮來臨,他們這群市井小民,才有沖破牢籠的機會。
半個時辰后,武瑤揮揮手,示意退下。
走之前,陸淵取出胭脂盒,道:“少城主下次弄粉時,試試涂抹這個。”
武瑤閉目養神,沖天槊一攔,穩穩接住。
見狀,陸淵作揖,轉身離開。
武瑤打開盒子,金光閃閃。
她兩指輕抹,十分滑膩。隨后擦在臉部,有些瘙癢,立馬進屋照鏡子。
“好像痕跡淡了點?”
武瑤貼近銅鏡,聲音有些顫抖。
她臉上并非胎記,而是特殊血脈引發的后遺癥。武力越是強橫,肌膚損傷越大,“胎記”十分明顯。
涂抹金粉,印記淡了十之一二。
鏡中的自己,她看入神了。
片刻后,武瑤從抽屜取出面紗,遮住臉頰。朦朧神秘,輕紗浮動,呼吸急促。
同一時刻,陸淵心中頗不寧靜。
“女人沒有不愛美的,希望蒲公英粉末能起作用。”
他深知世家子弟的無情,上一秒稱兄道弟,下一秒或許“兩肋插刀”、“加錢居士”。
利益捆綁,才是最穩妥。
有了武家暗中支持,不用束手束腳。
“當刀的感受也不怎么好啊。”
陸淵清楚,武瑤暫時免除“稅票”,是要拿他當緩沖點,立在幽州外的豪族,與幽州內的新貴之間。
事情辦成了,輿論上武家占優勢。
事情辦砸了,拿他開刀平息怒火。
深夜,陸淵在街上漫步,路的盡頭,有霞光萬道,那是一座巨大的樓宇。
高有百米,如一座發光的小山,立在那,亮如白晝。
陸淵往側路走,離得越近,越發能聽見醉仙樓內“呼朋引伴”,“彈琴鼓瑟”。
樓下有只幽冥狼,趴在石墩上,鷹顧狼視,仿佛在大街上挑選食物,獠牙嘶吼,腳下還踩著幾攤血肉。
這是李泰的坐騎。
陸淵雙手抱胸,像個小老頭微微弓背,左右踱步。
武瑤說過,通天河沿岸許多勢力蠢蠢欲動,來梧桐鎮探口風的不在少數,都想在幽州招兵買馬,甚至搶點東西。
陸淵主要任務---攪渾水。
干回老本行,得心應手。
“來‘武’不行,先來‘文’的試試。”
陸淵盯著幽冥狼,笑得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