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最后還是留下來了，當了個女使。每天倒也沒什么事，就養養花，澆澆水，每日清晨將開的第一茬的花修束好送到夫人老爺和少爺房里，討個好彩頭。

可這樣單純的事，竟差點害得洛遙夜命喪此間。

一開始他只覺得每日睡醒都暈乎乎的，運功時體內煞氣屢屢淤滯，咳疾似又復發，換了好幾撥膳食，藥劑都不見好。老爺夫人也急，又是燒香又是拜佛，又是求仙又是問道，一日機遇見一高僧，那高僧不僅道行高，體型更是矚目，殊不知那就是煞目羅睺。

他說，公子身子薄弱，恐不久留于世，唯有換命格一法可徹底破解，而那人就在公子身邊。

此人須得貌昳麗，性純靜，不通世事，六親緣淺，與公子八字相和或相同的，最好是公子相熟的。

老爺和夫人腦海里頓時就蹦出這么個人選，一對視，確定下來，便請了那高僧進來布置。

“無稽之談。”洛遙夜手抵額，好看的眉皺緊，不以為然，“你們總叫我讀書，那書里不就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嘛，我活多久就是天注定，強求不來的，再說了，那術法聞所未聞，成功能有幾成？說不定就是騙銀子的。騙了銀子倒也不打緊，只別將我身子拖得更差了，要我說，旁門左道都不如讓我少折騰來的實在。好了，咳咳咳咳，我休息罷了。”

肖夫人看著那手絹上咳出的血，與老爺攙扶著渾渾噩噩地出了門。

“書默啊，書默啊！我們就這么一個兒子！不能叫白發人送黑發人啊！”

“那高僧是信得過的，他身上的金光不是世代修行定是積累不來的……是這樣的……是這樣的，兒子……兒子有救的，有救的，信得過……信得過……”

洛遙夜并未將這一荒唐事放在心上，于他而言，這一具身體的經歷不過是過眼云煙，生死命短對他只不過是回到鬼體時間長短罷了。要說，硬要有什么值得眷戀的，這一雙父母倒是疼他疼得緊，還有，那個小傻子妻子也挺可愛的，就是不知道為何不知命數，不知道等他死后她還要過多久才能下來陪他。

他父母純良，不會虧待她，約莫活個七八十？不行，不行，太長了，他可沒耐心等那么久。咳，為什么看不見她命薄呢，看得見的話，定要幫她改改……

“阿娘……唔，您，您要干什么呀？”

李惜夢正用銀絲編著銀鎖的圈，那銀鎖是她親娘死前留給她的唯一念想，只是沒有個圈，也怕被弟弟和嬤嬤丫鬟們搶著玩弄壞了，就一直沒敢帶。今天好不容易攢夠了錢，托小葫換了銀絲，想絞好送給夜哥哥，叫娘親保佑他，就當作謝禮了吧，謝謝他對自己很好。

手上刺破的血還未干，便被夫人帶來的婆子擒住了小臂，肖夫人紅著眼，滿面愁容，聲音也碎的不成樣，心力憔悴，“兒啊，你命苦，來世做我的孩兒吧，哪怕是克，我也認了。”

說完，還是不忍的抹著淚，將人帶出去了。

“高僧，這……有幾成把握？我兒會沒事嗎？她……”

“尊夫人放心，公子不會有事。”高僧鄭重許諾，將夫人屏退一旁，出手一缽扣破李惜夢的腦袋，任鮮血汩汩涌出。

最后，他滿身鮮血盛著她的神魂，一步步走向洛遙夜的臥房。

絲絲血氣入鼻，他竟不再頭痛，體內淤滯的煞氣此刻順利運轉，身體愈發暢快，心頭卻不斷墜著疼，似覺有什么命定的東西正在消失不見。

“多年未見，洛遙夜。”

煞目羅睺推開門，彎腰走進來，面上掛著不屑一顧的笑，哪還見斯文、普度眾生的模樣，分明當年殺僧惡魔風范！

“不好好在那爐鼎里待著，怎的到處跑，你也配轉世？”洛遙夜也不再偽裝，白甲一瞬伸長，周身黑霧繚繞。

“我不配，她配嗎？”他說罷，伸出手往前遞了遞，“喏，她在這里。”

“你別急，”他一邊躲避洛遙夜的攻擊，一邊繼續輸出，“她就是逆磐玄女，想不到你還和糾纏在一起了，當真不怕她歸位后找你清算嗎？不如現在就滅了她。”

“誰叫你害她的！”

一陣打斗，炸碎了桌上的花瓶，倒燙得他一激靈，險些將骨灰燒了個干凈。

“散鬼魄？！”

“害人要做雙重準備，這還是她教給我的道理呢。”

“她于你有仇，于我卻有恩，你不該找我。”洛遙夜目恣欲裂，墨發翻飛，拼命搶奪他手中缽。

一陣天翻地覆，房屋早成禿壁，肖氏夫婦也已嚇昏過去，唯余一些小丫鬟四處逃竄。

終于，他將煞目羅睺的肉身擊毀，搶回了那一抹淡極了的神魂。

忽聞耳邊一聲泣音，回神，只見小葫跌跌撞撞而來，手里還捧著一個發亮的——長命鎖。

*

“原來是墮神……難怪找不到神印……”李惜夢被洛遙夜橫抱在懷里，聽完他的話，眼神落魄，“我這個轉世……是來贖罪的嗎？”

洛遙夜哄著她，一勺一勺喝下了溫熱的藥，“是，你還有七世。”

“……我能直接死嗎？”

“你死了的話，我怎么辦。”洛遙夜抱緊了懷里的人，下巴抵著她的發頂，“你成不了鬼，死了便再也找不到你了。”

“我下一世記不起你怎么辦？”

“我記得你就行。”

“這對你不公平……”李惜夢抬起頭，無力的雙手托起那張冰冷的臉，在他嘴角落下一吻，“明明我這樣壞，為什么連累這樣好的你。”

“我可是惡鬼啊，這是我們二人的共同懲罰。”

或許，他們真的是天打雷劈的一對。

他背起輕得過分的李惜夢，一步一步丈量著上山的路，穿過大道、竹林、群石，聽清風，閱鳥鳴，衣角相攜，發絲交纏。

梅銘觀吾銘堂。

香火味，誦經聲。

陽光，胖橘，師兄師姐。還有師父。

蓮花冠最后修好了，她看著師父戴好，在觀里誦念，洛遙夜，也在。挺好。

好困啊。

洛遙夜你的淚是熱的，不要哭，記得來找我，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