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璟低頭行禮,起身退出御書房。
殿外的風有些涼,他緊了緊披風,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父皇的偏見根深蒂固。
今日的稟報注定徒勞,但他仍想試一試——試試能否撼動那顆沉迷‘歌舞升平’的心。
他緩步走下白玉臺階,腦海中卻浮現出多年前的那一幕。
那年,他不過十五歲,意氣風發,文武雙全,被譽為大景皇子中的翹楚。
父皇李隆基曾親口夸他“潛龍之姿”,甚至有意立他為太子。
然而,一場突如其來的宮變,徹底改變了他的命運。
那夜,五皇子李單勾結外臣謀反,李璟率禁軍平亂,救駕有功,卻因流言蜚語被指私藏兵符,功勞盡毀。
皇帝雖未深信,卻從此對他心生猜忌。
朝中奸臣趁機進讒,稱他年少輕狂,難堪大任。
無奈之下,李隆基為安撫朝臣,將他貶為“逍遙王”,賜封邊城天狼關,實則流放。
自此,李璟性情大變,表面上沉迷酒色,日日流連煙花之地,裝出一副頹廢模樣。
朝野上下皆視他為廢王,唯有他自己清楚,這不過是自保的偽裝。
他不愿卷入朝堂爭斗,也不愿再面對父皇那冰冷的目光,甘愿在邊關虛度時光。
然而,北狄鐵騎南侵,天狼關岌岌可危,守將連戰失利,京中震動。
皇帝不得已,下旨召李璟回京,欲聽他一述邊關戰況,并商議援軍之事。
李璟雖知此行多半是父皇的試探,甚至可能借機除去他,卻也明白,若不回京或天狼關失守,其罪責難逃。故而,他帶著一腔無奈與隱忍,踏上了歸京之路。
此次入京,李璟本欲據實稟報,請求增援,卻未料父皇不僅不予重視,還冷言相向。
原來,皇帝疑心更深,暗中聽信三皇子李珉的挑撥,稱李璟在邊關私自募兵,意欲謀反。
皇帝不喜歡李璟的真正原因,不僅僅是流言,而是他對李璟才華的恐懼。
李隆基晚年愈發昏聵,沉迷享樂,卻對皇權掌控異常敏感。
李璟的文韜武略,曾讓邊關將士敬仰,甚至有老臣上書請立他為儲君,這讓皇帝感到威脅。
更何況,李璟的母妃出身低微,早已病逝,身后無外戚支持,皇帝寧可寵信三皇子,也不愿重用這個太過耀眼的七皇子。
李璟駐足,灰蒙蒙的天空壓得極低,恰如那御書房里帝王冰冷的凝視。
他扯了扯嘴角:父皇,既然不信,何必召我回京?這一局,是試探……還是殺棋?
就在此時,一陣冷笑從宮道盡頭傳來。他抬頭望去,只見三皇子李珉帶著幾名親信,緩緩走來。李珉身著華服,面容陰鷙,眼中滿是嘲諷。
“喲,這不是七弟嗎?”李珉停下腳步,上下打量李璟,“怎么,父皇又訓斥你了?嘖嘖,堂堂逍遙王,怎混得如此狼狽?聽說你在天狼關連戰連捷,可惜啊,父皇似乎并不領情。”
李璟冷眼掃過,淡聲道:“三哥若無事,小弟便先行一步。”
李珉卻不放過他,嗤笑道:“急著走什么?
七弟啊,聽說北狄人專挑懦夫下手——你可別成了他們的刀下鬼,丟盡我李氏顏面!
也對,你這種只會喝酒玩女人的廢物,守關?笑話!”
李璟眼中閃過一絲寒光,卻強壓怒火,低聲道:“三哥說笑了。小弟既奉旨守關,自當盡忠。”
李珉冷哼,湊近一步,低聲道:“李璟,別以為你那點小聰明能瞞過本殿下。
天狼關若破,你便是大景罪人!到時,本殿下定會奏請父皇,治你個瀆職失關之罪!”
李珉身旁的親信紛紛附和,其中一名錦衣校尉更是陰陽怪氣道:“七王爺,您還是回您的煙花之地吧,邊關大事,交給三殿下足矣!您那點本事,怕是連北狄斥候都打不過!”
李璟拳頭緊握,指節發白,卻依舊低頭不語。
他知道,此刻反駁,只會讓李珉抓到把柄。
他深深吸了口氣,轉身欲走,卻被李珉一把拽住披風。
“站住!”李珉冷笑,“本殿下今日心情好,不妨給你指條明路。
你若肯交出天狼關的兵符,便向父皇求情,饒你一命,如何?”
李璟猛地轉身,目光如刀,直刺李珉:“三哥,兵符乃父皇所賜,小弟不敢私交。
若三哥想要,不妨親自去問父皇!”
李珉被他目光震懾,臉色一僵,隨即惱羞成怒:“好你個廢王,竟敢頂撞本殿下!來人,給我教訓他!”
幾名親信一擁而上,拳腳相加。
李璟本可還手,卻強忍怒火,任由他們毆打。
他知道,此刻動手,只會給李珉更多借口。
他咬緊牙關,嘴角滲出血絲,心中卻暗暗發誓:今日之辱,他日必百倍奉還!
不遠處,二皇子李瑾聞訊趕來,怒喝道:“住手!三弟,你怎可對七弟動手!”
李珉冷哼:“二哥,你來得正好!這廢王不識好歹,本殿下不過是替父皇管教他!”
李瑾護住李璟,冷聲道:“三弟,七弟奉旨守關,你若再胡來,休怪本宮不念兄弟之情!”
李珉悻悻收手,帶著親信離去。
李瑾扶起李璟,低聲道:“七弟,你受苦了。今日之事,本宮定會稟明父皇。”
李璟擦去嘴角血跡,苦笑道:“二哥,不必了。
父皇既不信我,多說無益。小弟只求能守住天狼關,不負大景!”
李瑾嘆息,目送李璟離去,心中卻暗自擔憂:七弟,你這偽裝,究竟還要藏多久?
......
出了宮門,李璟沒有直接回王府,而是拐進了一條僻靜的小巷。
巷子盡頭,一間不起眼的茶肆內,影正坐在角落,低頭啜著茶。見到李璟,他立刻起身,低聲道:“王爺。”
“說吧,查到什么了?”李璟坐下,隨手拿起茶杯,掩飾自己的神色。
影壓低聲音:“北狄此次發難,絕非單純的劫掠。
他們在天狼關外囤積了大量糧草,似有長久駐扎的打算。
而且……”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凝重,“屬下派人潛入天狼關外,探得北狄先鋒軍已集結三萬余人,糧草充足,且有火器助陣。更為可疑的是,他們的行軍路線極為隱秘,似乎有意避開朝廷的斥候。”
“火器?,避開斥候?”李璟的眉頭微微一挑,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北狄人擅騎射,哪來的火器?還有,北狄人擅于野戰,怎會如此小心?除非……有人在為他們通風報信。”
“屬下尚未查清,但據線報,這些火器可能來自南越。”影的聲音更低,“南越近年來與北狄暗中往來頻繁,恐怕別有圖謀。”
李璟沉默片刻,指尖輕輕敲擊著茶杯,發出清脆的聲響。北狄的野心,南越的暗手,朝廷的昏聵……這一切,絕非偶然。
“繼續查,務必找到火器的來源。”李璟沉聲道,“另外,派人盯著戶部尚書王承恩,他的賬本,怕是藏了不少秘密。”
“是。”影領命,起身如一陣風般消失在茶肆后門。
李璟喝完杯中的茶,起身離開茶肆。
街上的人流漸漸多了起來,商販的吆喝聲、車馬的喧囂聲交織在一起,熱鬧非凡。他卻無心駐足,徑直回了逍遙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