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淵蹲在鐵匠鋪門口的青石階上，數(shù)著屋檐下第三十七滴墜落的鐵銹水。暮色將屋檐的暗紅色銹跡染成琥珀色，鐵砧上的火星濺落在他腳邊，又迅速被潮濕的苔蘚吞沒。

“小淵，把鍛好的鋤頭給張叔送去。“父親林鐵山的聲音混著風(fēng)箱的喘息傳來。男人赤裸的上身布滿新舊灼痕，最顯眼的是右手虎口處那道焦黑傷疤——三天前打制那柄古怪短刀時，爐火突然爆出青紫色火焰，連淬火用的寒潭水都蒸騰起血色霧氣。

林淵接過裹著粗麻布的農(nóng)具，指尖觸到鐵器上未散的余溫。這把鋤頭的紋路與尋常不同，刃口隱約流轉(zhuǎn)著蛇鱗般的暗紋。他想起昨夜路過祠堂時，聽見父親與守墓人陳瘸子的低語：“...龍脊山的礦脈快挖盡了，下個月必須去葬神淵...“

暮色里的銀杏鎮(zhèn)浸在炊煙與鐵銹味中。林淵踩著青石板穿過集市，賣糖畫的王伯正用銅勺勾勒鳳凰尾羽，糖漿滴落的瞬間竟凝成半透明的翅膀；藥鋪老板娘在曬干的紫蘇葉堆里挑揀蟲蛀，袖口滑落的手腕上纏著褪色的朱砂繩。一切看似平靜，直到他在裁縫鋪轉(zhuǎn)角撞見阿月。

少女懷里的靛藍(lán)布料散落一地，發(fā)間銀鈴叮當(dāng)作響——這是鎮(zhèn)上唯一戴銀飾的姑娘。她父親是往來各城的行商，總帶回些稀奇物件，比如此刻她腰間那枚青銅羅盤，指針正詭異地逆時針旋轉(zhuǎn)。

“你聽說了嗎？“阿月拽住他袖口，指尖冰涼，“西邊老槐樹昨夜里流血了，樹根滲出的液體把守夜的李叔靴子蝕穿了三個洞。“她突然壓低聲音，“我爹的商隊上個月經(jīng)過葬神淵，說地底有東西在撞封印石...“

遠(yuǎn)處傳來打更人的梆子聲，林淵胸前的祖?zhèn)鹘渲竿蝗话l(fā)燙。那枚布滿裂紋的青銅戒是他七歲生辰時老族長所贈，此刻竟將夕陽余暉折射成血紅色光斑，在青石板上拼出扭曲的“鎖“字。

推開后院斑駁的木門，月見草的香氣裹著鐵腥味撲面而來。母親白芷跪坐在藥圃中央，十二道銀鐲隨著采藥動作碰撞出清越聲響。她指尖撫過的枯葉瞬間舒展如新生，卻在觸及根部時驟然萎靡——這是林家代代相傳的“枯木逢春“之術(shù)，自三年前那場高熱后，母親的能力便開始衰退。

“喝藥。“白芷遞來冒著熱氣的陶碗，湯藥里浮沉著暗紅斑塊。林淵仰頭飲盡，喉間灼燒感讓他想起七歲那年誤飲的熔巖酒——那種能將寒鐵熔成液態(tài)的禁忌之物，父親卻常年存放在鐵匠鋪地窖。

窗臺上曬干的龍膽草突然無風(fēng)自動，林淵的余光瞥見母親袖口滑落的皮膚。那些本該光滑的腕部，此刻竟布滿細(xì)密的鱗片狀紋路，像極了祠堂壁畫里纏繞祭壇的蛟龍尸骸。

深夜他被窸窣聲驚醒。祠堂的燭火透過門縫在地面投下扭曲光影，父親沙啞的聲音陌生得可怕：“...天機(jī)鎖的裂縫比預(yù)想中快，月蝕之夜前必須取回龍心...“母親突然劇烈咳嗽，供桌上的青銅匣發(fā)出嗡鳴，林淵胸前的戒指燙得幾乎烙進(jìn)皮肉。

晨霧未散時，林淵跟著阿月溜出鎮(zhèn)子。少女的羅盤指針瘋狂旋轉(zhuǎn)，青銅表面浮現(xiàn)出蛛網(wǎng)般的裂痕。“我爹說這羅盤是用星隕鐵所鑄，能感應(yīng)天地異變。“她撥開齊腰的荒草，露出半截殘碑，“你看，'擅入者死'的刻痕都被腐蝕了。“

地縫中滲出的暗紅液體順著鞋底攀爬，在接觸到戒指的瞬間汽化成血霧。阿月的羅盤咔嚓裂開，指針突然飛射而出，深深扎入林淵掌心——傷口處翻涌的卻不是鮮血，而是混沌色的光暈。

“果然在這里。“沙啞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守墓人陳瘸子拄著桃木杖，空洞的眼窩對著他們，“林家小子，你爹沒告訴過你，戒指沾了葬神淵的土?xí)衼硎裁礀|西嗎？“老人掀開斗篷的瞬間，林淵看見他脖頸處青黑鱗甲——正是鎮(zhèn)志里記載的“半妖“特征。

陳瘸子的桃木杖突然插入地面，方圓十丈的雜草盡數(shù)枯死。地底傳來鎖鏈拖動的巨響，無數(shù)白骨手臂破土而出，卻在即將觸到林淵時化為齏粉。“帶著這丫頭滾回去，“老人獠牙畢露，“下次再闖進(jìn)來，喂給那些東西的就是你們的魂魄了。“

暴雨在子夜時分傾盆而至。林淵蜷縮在閣樓翻看偷來的族譜，泛黃紙頁上所有女性先祖的名字都被朱砂涂抹。當(dāng)他翻到“林蒼生“的名字時，窗外的銀杏樹在閃電中顯露出猙獰輪廓——那些虬結(jié)的枝干，竟與祠堂壁畫里鎮(zhèn)壓魔龍的鎖鏈一模一樣。

藥圃傳來瓷器碎裂聲。沖下樓時，他看見母親跪在暴雨中，雙手插入泥土直至手肘。月見草的根系泛著幽藍(lán)熒光，隨著她的動作，地下傳出金屬斷裂的脆響。“快走...“白芷回頭嘶吼的瞬間，林淵看見她瞳孔分裂成爬行類的豎瞳，嘴角溢出的不是血，而是金沙。

父親提著那柄三天前打造的短刀破門而入。刀刃割開母親手腕時，流出的金沙被戒指盡數(shù)吸收。那些被母親觸碰過的月見草瘋狂生長，在雨中開出三千朵血色重瓣花，每片花瓣都浮現(xiàn)出扭曲的人臉。

“去祠堂！“林鐵山將染血的刀塞進(jìn)兒子手中。刀柄傳來的灼痛讓林淵渾身戰(zhàn)栗，他這才看清刀身紋路——那根本不是凡鐵，而是半截布滿逆鱗的龍角！

供桌在劇震中裂成兩半。林淵被無形之力拽到青銅匣前，匣面浮現(xiàn)的星圖與那夜父母對話時所見完全重合。當(dāng)他將染血的戒指按在星圖中央時，匣內(nèi)傳出蒼老的嘆息：“三百年了，混沌之子...“

記憶如潮水涌來。他看見先祖林蒼生手持這枚戒指，將咆哮的九頭魔龍鎮(zhèn)壓在葬神淵底，龍血浸透的土地開出第一朵血色月見草；看見母親年輕時站在巖漿沸騰的懸崖邊，腳下是萬千嘶吼的怨靈；最后定格在父親鍛造龍角短刀的場景——刀胚插入心口取血的瞬間，父親背后浮現(xiàn)出蒼龍?zhí)撚埃?

“快逃！“父母的嘶吼與匣中聲音重疊。林淵轉(zhuǎn)身時，正看見陳瘸子拄著桃木杖踏入院門。老人的皮膚寸寸剝落，露出青黑鱗甲：“時辰到了，該把混沌之血還給葬神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