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在上,受小弟…一拜”,宋剛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在王保炙熱的目光注視下,壯起膽子、屈膝跪拜,一百個不情愿的說出了這句話。
除了賴賬,此時此刻,他再也想不出眼前這位高高在上的上官還有其它任何理由硬要與自己結拜的。
但自己又能怎么辦呢?
不管是領導的赤裸淫威,還是領導的真情所致,結拜這種事,于情于理,都不是自己能夠拒絕的。
但是眼下這情形,一會兒出得大帳,又怎么跟帳外那群嗷嗷待哺的兄弟們解釋?。?
讓你去談判,你啥也沒說,倒是跟領導結拜成兄弟了?合著要跟領導沆瀣一氣的來黑我們的錢?
“唉,這就對了嘛…二弟!”,此時的王保眉飛色舞。
他的心思倒是簡單,能把這樣的一員猛將收入麾下,哪怕是被逼認下的,也是開心的。
上輩子的自己,幾乎沒有任性的活過,要么愧于家庭玩命奔波,要么迫于生計忍氣吞聲,處處謹小慎微,看人臉色。
直到最后遍體鱗傷、心力憔悴,乃至飛來橫禍、英年早逝,也沒能直起腰桿好好的硬氣一回。
這輩子定是不能再這么窩囊了。
還是要多想想自己的內心,少在乎點別人的感受…
特別是對于眼下的他來講,利益始終還是擺在第一位的,至于兄弟感情…
雖說強扭的瓜不甜。
但就跟有的夫妻一樣,可以先領證,可以先結婚,其他的都可以慢慢培養(yǎng)…
畢竟,日久…才能見人心嘛。
雖然這次結拜的形式有些潦草,但其實王保臨場發(fā)揮的這段結拜誓詞,相比較這個時代的文化而言,份量還是很重的。
古人歷來篤信鬼神志怪、因果報應、天道循環(huán),宋剛也是因為聽了這段言真意切的誓言動了容,這才勉強同意結拜的。
對于王保來說,這些話頂多也就是表個態(tài)。
但對于宋剛來講,這些話就已經意味著諾言和約束了。
“我說,你就別愁眉苦臉的了,欠你們的錢,為公,這是你們應得的,我一分都不會少了你們的;為私,你我既是兄弟,你的兄弟也就是我的兄弟,定不會讓他們既流血又流淚”。
“餉銀的事,我來想辦法,你回頭跟你的兄弟們說一聲,實在不行,我給你們立個軍令狀,你回去也好跟他們交差”。
王保這話是走心的,他打心眼兒里就覺得欠債還錢就是天經地義。
但他說的隨意,這話聽到宋剛耳朵里,卻就不是這個味道了。
“大人,屬下萬萬不是這個意思,哪有讓大人為我等立軍令狀的道理,屬下求餉心切,皆因戚家軍治軍極嚴,兄弟們除了俸祿別無收入,眼下馬上到年底了,很多人老家捎信哭訴無米下鍋,大家這才三番五次前來叨擾大人”。
“但我戚家軍雖獨成一體,但也同為朝廷下屬,斷不是不遵軍令之流,絕不敢做這以下犯上之事,還望大人體諒我等苦衷”,宋剛說完,深深一拜。
他這話和這動作,很難不讓人動容。
但是王保卻在心里嘀咕著…
立個軍令狀而已,有這么嚴重嗎?
在后世那個信任崩塌、誠信敗壞的風氣下,大家可是天天立軍令狀。
員工承諾完成多少銷售指標時要立,學生努力學習要實現(xiàn)多少分的突破時要立,就連承諾請客吃飯前都要信誓旦旦的要立…
也就是個態(tài)度,難不成做不到還真殺頭???
都法律社會了,口頭承諾這種沒有法律約束力的東西,隨時都可以撕毀,就算告到法院也沒有人聽啊。
但說到底,基本也都是下屬跟領導立軍令狀,極少有領導向下屬立軍令狀的…
王保正想寬慰寬慰他,但這時,帳外一個親兵慌忙的跑了進來,手里捧著一個密漆封裝的黑色盒子。
“大人…兵部…”,那親兵正想稟報,但見現(xiàn)場還有外人,硬生生把話給剎住了,面露猶豫為難之色。
宋剛見狀,忙說:“大人既有軍務要忙,卑職先去帳外候著”,說著就要轉身離去。
但王保卻抬手示意制止了他。
剛結拜,就跟人見外,這不是他的做派。
而且還不知道這兵部有什么差事要安排下來,有個放心托底的人在身邊兒,還能向他參謀參謀,一起出出主意。
“行了,都是自己人,無需遮遮掩掩的,什么事兒?”,王保朝那親兵招了招手。
“大人,兵部石尚書有信,要您親啟”,親兵神色凜然。
邊說邊將那盒子小心翼翼的放到了王保的面前。
然后…那親兵看著王保,王保也看著那親兵…
四目相視。
那盒子上有鎖,鎖上明顯有機關。
王保以為親兵會開,親兵以為王保會開。
結果…合著二人都不會開。
就在大家尷尬無語的時候,宋剛卻敏銳的察覺到了異樣。
他也是當過主帥的人,知道軍中有些上下級特定的通信聯(lián)絡會用特殊的渠道和方法來傳遞和解讀。
而眼前這等密盒必須要有特定的鑰匙來開,而鑰匙一般都在帥椅的一邊,肯定就在附近…
“大人,鑰匙應該在您軟榻的扶手那里…”,宋剛觀察了一下,隨即小心翼翼的說道。
“噢?”,王保如獲大赦,這是自己的地盤,如果真打不開這盒子,即便不會讓那親兵起疑,但也定會把這當做笑話傳回去到兵部。
薊州總兵王保確實如別人傳的,是個不務正業(yè)的酒囊飯袋…
“見諒啊,這幾日感染風寒搞的腦袋迷糊,反應都慢了半拍,竟連這等事都忘記了…”,王保邊說著,邊在身側一邊的盒子里翻了起來,這一翻,還真的讓他找到了一個小巧古樸如鑰匙形狀的東西出來。
“咔噠…”,鑰匙入孔,輕輕一扭,那銅鎖應聲而開。
王保沖著宋剛和那親兵微微一笑,輕輕的將那黃色綢布錦軸取出,緩緩打開來。
將那綢布靠近了燭光去看,看著看著,他本來還帶笑的面龐一下子就僵住了,轉瞬就又白了起來。
還真是怕什么來什么。
“南兵挾雙糧鼓噪之事,已稟明陛下,上位震怒,密旨以謀逆作亂論處,以雷霆之勢剿滅,但切記不可貿然行事,務必周密籌劃、徐徐圖之、斬草除根、肅清影響、以定軍心”。
信函下方有一紅色小印,上寫“東泉”二字。
兵部尚書石星,字拱辰,號東泉。
沒錯了,這是石尚書的印記無疑。
“斬草除根?…斬草除根!…真他娘的好狠的心啊…,這些可都是功臣啊!這幫王八蛋怎么下得去手??!”,王保恨恨的罵道。
但他在罵的同時,噴嚏卻是連續(xù)打個不停。
誰在罵我?
誰?
王保不知道的是,這綢緞上寫的這些話,大多都是他之前向兵部列的條陳…
而朝廷只是同意并采納了他的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