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軒調整三腳架仰角時，赤道儀投影正劃過林淺夏的后頸。墾丁的烈日將她的影子烙在珊瑚礁巖上，波光粼粼的海面將克萊因藍的防曬衣折射成幻日暈輪。他按下快門的手微微發顫——這是今天第47次假裝拍攝鵝鑾鼻燈塔，實則對焦那個在潮間帶拾貝的身影。

“建筑系的采風作業需要200mm長焦？“林淺夏突然出現在取景框里，潛水鏡推至額頂，手中的海玻璃折射出他來不及藏起的慌亂。她濕漉漉的腳踝卡在三腳架支腿間，防曬衣下擺滴落的水珠在熱巖上蒸騰起咸澀的霧。

顧明軒的遮光罩撞上礁石，濾鏡片在巖縫間劃出銀河狀的刮痕。他俯身搶救設備時，林淺夏的GoPro鏡頭正對準他后頸——監視屏上清晰顯示著單反相機的實時畫面：九宮格構圖里，燈塔被擠到邊緣，中央是她彎腰時的背肌曲線。

“顧同學在實踐透視欺騙法？“她將海星貼在取景器上，腕間的銀鈴隨笑聲輕顫，“就像佛羅倫薩圣母百花大教堂的穹頂壁畫，用二維營造三維幻覺?！巴蝗灰u來的浪花打濕她的速寫本，碳素筆跡暈染成他心跳的波形圖。

夜幕降臨時，顧明軒在民宿天臺整理素材。電腦屏幕的冷光里，三千張照片如星群閃爍——林淺夏在夜市咬芒果冰的虎牙、赤腳追逐浪花的足弓、系潛水腳蹼時彎曲的脊柱線。當他將畫面放大400%時，發現她鎖骨凹陷處粘著星砂，在夕照下泛著和他論文致謝頁相同的熒光。

“攝影師先生?！傲譁\夏裹著浴巾突然出現，發梢的水珠滴在觸控板上，“聽說你拍到了稀有的硨磲貝？“她俯身時浴巾邊緣掃過鍵盤，快捷鍵誤觸使照片瀑布流急速滾動，最終定格在黃昏時分的鏡面海灘。

顧明軒的喉結滾動出吞咽聲。畫面里林淺夏正在整理潛水鏡，身后的潮汐潭如天然鏡面倒映出他當時的模樣：相機后那雙眼睛盛著比太平洋更深邃的渴望，而他的唇正懸在她發頂虛影的位置，仿佛隔著時空在親吻海風中的鹽粒。

林淺夏的指尖凍結在觸控板邊緣。她突然抓起相機沖向夜色中的海灘，顧明軒追趕時踩碎了月光鋪就的銀毯。在珊瑚礁圍成的天然暗房里，她將相機鏡頭對準他的瞳孔：“現在換我取景。“

取景框里的世界在搖晃。顧明軒看著林淺夏倒退著踏入潮汐帶，閃光燈驚起夜宿的硨磲貝，珍珠質的內殼反射出冷調的光。當她按下連拍鍵時，他的白襯衫被浪花浸透，緊貼胸膛的布料下隱約可見緊攥的左手——掌心藏著枚被海水打磨二十年的玻璃瓶塞，內側刻著「3.21am」。

“這才是真正的偷拍?！八龑⑾鄼C拋回他懷中，轉身時浴巾散落在月光里。顧明軒的取景框被迫裝滿她走向深海的背影，防抖功能再也抑制不住雙臂的震顫。在曝光過度的最后一幀里，林淺夏突然回眸，指尖點在鏡頭前形成虛化的光暈，唇形分明在說：“懦夫?！?

翌日破曉前的暗礁區，顧明軒在防水包里發現異常。林淺夏的素描本浸著海水，碳素筆跡卻清晰如初——她將昨夜的情景重構成超現實主義畫作：相機化作吞食月亮的鯨魚，快門線纏繞成DNA鏈，而他的瞳孔被放大成克萊因藍的黑洞，正在吞噬所有逃逸的光子。

返程高鐵上，林淺夏枕著車窗假寐。顧明軒將降噪耳機輕輕戴在她耳際，播放列表自動跳轉到《海の形》。當列車穿越海底隧道時，她在黑暗里突然開口：“那張鏡面照片......“尾音被轟鳴吞沒，但掌心里被塞進的SD卡滾燙如火山巖。

深夜的暗房紅光中，顯影液漸漸勾勒出林淺夏的秘密作品：三百張顧明軒的偷拍照片被拼貼成馬賽克壁畫，每張碎片都標注著拍攝時的經緯度。而當所有坐標連成星圖時，中心位置赫然是天文館迷航夜的觀測記錄——那晚他心跳107次/分鐘的位置坐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