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瀅言出必行，嘴巴說個沒完，許為然被纏得受不了了，舉白旗投降：“沒有。”

說完那兩個字，許為然就別開了腦袋，不再看遲瀅，注意力回到剛發(fā)的卷子上，寫上自己的名字，三下五除二勾選了前面幾道選擇題。

遲瀅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突然發(fā)現(xiàn)了一點異常，許為然瓷白的臉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紅。

似是感到驚奇，遲瀅湊得更近了點兒。

覺察到旁邊多了一抹陰影，許為然呼吸驟然滯住，停下了手頭的動作。與此同時，他聞到了一股清新的甜香味，像青柑混合蜂蜜，再加一點冰塊的清涼。

這一次，遲瀅看得很清楚，他的臉不是什么紅光反射的，是皮膚里透出來的紅。

許為然害羞了？

因為她剛才問的問題？

遲瀅的唇角緩緩彎起，想不到他這么純情。

這個年紀的男生，好些都把情啊愛的掛嘴邊，自以為很懂，講葷段子的也有。像許為然這種，提到“喜歡的女生”“女朋友”這類的詞匯都會面紅耳赤，實在稀奇。

遲瀅頓時有了一種罪惡感，感覺自己在撩弟弟。

沉默了一陣，遲瀅撐著臉，又問：“你不喜歡13班的郝惟月嗎？”

許為然微微一愣，奇怪地掃了她一眼，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郝惟月的。

遲瀅拉下臉，敲了敲桌子：“不說話我當你默認了。”

許為然被唬住，果斷搖頭。

遲瀅杏眼半瞇，審視了他好一會兒，看他不像在撒謊，心中抑制不住欣喜，像是打開了一聽可樂，快樂的氣泡爭先恐后地往外跳。

遲瀅準備再問點別的，然而，說曹操曹操就到。

“許……”

教室后門處站著一個女生，正踮起腳往里張望，剛喊出一個字，班里的同學齊刷刷地看她，剩下的兩個字便卡在了喉嚨里。

遲瀅一眼就認出那女生是她剛剛提到的郝惟月。

郝惟月的個頭在女生當中算中等，身材卻很瘦。她挽起了校服外套的袖子，手臂跟竹竿一樣細。留著及腰的長發(fā)，用粉色的發(fā)圈側(cè)扎，垂在身前，發(fā)尾有些干枯發(fā)黃，面容清秀，眼睛格外大。

許是別人的注視讓她感到不自在，她咬著嘴唇，眼神有些躲閃。

遲瀅拍了拍自己的同桌，好心提醒：“喂，找你的。”

許為然的視線越過遲瀅頭頂，看向門口的郝惟月，他沒什么特別的反應。

午休時間還沒到，郝惟月鼓足勇氣，直接走進了一班的教室，橫穿幾組桌椅過來，停在遲瀅的身旁，忽視了她的存在，把一個本子遞給坐在里面的許為然。她嘴唇張合，輕聲細語：“下了晚自習，你等我一起走好不好？我今天要值日。”

許為然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等了兩秒，郝惟月面色有些僵，沒再說別的，轉(zhuǎn)身走掉。

離開前，郝惟月看了遲瀅一眼，眼神意味不明，像是在探究什么。

正好遲瀅也在看她，兩人短暫地對視了一秒，遲瀅先收回視線，拿起一支筆，摁了下尾端，“咔噠”一聲，筆尖冒出來，她低頭寫卷子，沒注意到郝惟月在走出教室的那一刻，又回頭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持續(xù)了好幾秒。

遲瀅盯著卷子，眼睛漸漸失焦，腦子有些空茫。

郝惟月的出現(xiàn)，成功勾起了遲瀅最想忘記的那段回憶。

2014年6月8日，那一天異常炎熱，像是有人從天上倒下熔巖，空氣都是滾燙的。翠綠的樹葉被烈日照得發(fā)白，樹上蟬鳴不止，十分聒噪。

高考最后一場英語考完，五點整，鈴聲準時打響。遲瀅交了卷子走出考場，在門口的物品存放處找出自己的書包，往樓下走。

她的步伐越來越輕，像踩在棉花上，有些虛幻。

“高考”兩個字，在日復一日中被老師和家長渲染得異常殘酷，實際上，是這么普通又平凡的兩天，一眨眼就過去了。

心中有塵埃落定的踏實感和輕松感，就好像一直以來壓在身上的重擔終于卸了下來。

樓梯間的學生逐漸多起來，吵吵嚷嚷，氣氛熱鬧又歡快，有男生一蹦三尺高，伴隨著鬼吼鬼叫：“解放啦！自由啦！”

很像剛從五指山下被放出來的孫悟空。

大家都笑了，遲瀅混在其中，也忍不住笑出聲。

走出教學樓，遲瀅在潮水般涌動的人流中瞥見了許為然。他身姿頎長、清瘦，陽光下皮膚白得晃眼，在人群中格外顯眼。

或許是因為遲瀅喜歡他，才覺得他比任何人都耀眼，周身像鍍了一層金色的光芒，無時無刻不吸引著她的視線。

遲瀅著了魔一般，步伐加快，悄悄跟上他，穿過偌大的校園，走出校門，左轉(zhuǎn)，繼續(xù)往前走。

同班兩年，遲瀅暗戀了許為然兩年，他們平時的交集不多，她把心思藏得很好，許為然什么都不知道。

遲瀅的手心攥出了汗，黏膩膩的，她的心中涌起了一股沖動。

她很清楚，今天過后，她不會再有機會見到許為然。雖然大家常說，誰的青春里沒有點遺憾，但遲瀅不想給自己留下遺憾。

她決定跟許為然告白。

走到十字路口，許為然停了下來，忽然察覺到有道視線凝在自己身上，他回頭，看到與自己相隔兩米的遲瀅。

女孩穿著純白的校服短T，黑色校服褲，褲縫有兩道明顯的白線，扎著馬尾，露出光潔的額頭，發(fā)際線處有細軟的胎發(fā)。那張臉清純又漂亮，淺紅的唇微抿，有那么一秒，讓人覺得不像真的。

“許為然。”走過來的一路，遲瀅做好了心理準備，喚了他的名字后，沒有任何鋪墊，簡單又直接地說，“我喜歡你。”

遲瀅暗暗呼口氣，終于說出來了，也沒有想象中那么困難嘛。

接下來就是等許為然的回應。

拒絕，還是接受，她內(nèi)心一點可以預判的依據(jù)都沒有，有種聽天由命的感覺。

遲瀅看到眼前的男生怔住了，裹著熱意的風吹動他的發(fā)梢，吹鼓了他的白T，汗水順著額角下滑，掛在鬢角處。

她理解，突然被女生攔住表白，是需要一些時間消化和考慮的。

遲瀅愿意給他時間。

她很有耐心，不催促他，靜靜地等待。

許為然繃著唇角，過了三分鐘，還是五分鐘，總之很漫長，他給了她一個確切的答復：“抱歉，我不喜歡你。”

遲瀅表情怔愣。

盡管想過被拒絕這個可能，但是，當最壞的預想變成了現(xiàn)實，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遠沒有自己以為的那么灑脫。

在許為然說出那句話的下一秒，她的心急速墜落，跌進了深海里，還在不斷往下墜，好似永遠無法觸底，驚慌中帶著絕望。

遲瀅唇角牽起，勉強擠出一點笑，摻著淡淡的苦澀：“沒關(guān)系。”

“真的沒關(guān)系。”遲瀅點了下頭，又點了下頭，像是給自己打氣，也不甘心就此放棄，她用掉剩下的全部勇氣，對許為然說，“我可以先追你，等你喜歡上我。”

遲瀅發(fā)誓，這是她有生之年說過的最大膽的話。

可，她的勇敢，換來的卻不是好的結(jié)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