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鉛云漫天，北風凜冽。

巷子里的積雪起碼有半尺厚，踩上去“噗吱噗吱”作響。然而雪還沒有要停的意思。天氣預報上說這次的雪要持續好幾天。

巷子里走出兩個人。

走在前面的是一個女孩，十四五歲的樣子，系著馬尾，身上裹著一件綠色大衣。她緊緊拉著身后的人，將其從雪中拉出來——那是一個男孩，最多不超過八歲，裹著一件厚皮衣，手里緊緊抱著一本書，書皮上寫著“安徒生童話選”。男孩將它緊貼在胸口，怕雪花打濕了它。

兩旁的店鋪早已關門，往常營業到很晚的酒吧也沒有營業。雖說今晚是平安夜，但四下里一片寂靜，沒有半分節日的氣氛。

女孩開始埋怨“下這么大雪你還跑出去買書，出了事兒怎么辦？媽該有多著急！你看街上一個人都沒了……”

男孩怯生生地抬起肉嘟嘟的手，指著前方說：“那不是有人么？”

女孩抹掉眉毛上沾的雪片，定睛向前方看去，的確，那里像是有個人影。

從身量上看是個孩子，穿著一件帶兜帽的紅色外衣，手里拎著一個籃子。

男孩扯了扯女孩的衣袖，小聲說：“姐姐，那人的手好白啊。”

的確，那紅衣小孩的手沒有一點兒血色，簡直蒼白到和雪花相近。那實在不是活人應該有的膚色。

女孩下意識站住了。她覺得此時此刻更冷了，周圍的空氣都要凝固起來似的。

嗤——

紅衣小孩拿出了什么東西，在衣服上一劃，一團火苗點亮了。

火苗居然是綠色的！

幽綠色的火光中，紅衣小孩的身影顯得模糊而縹緲。兜帽遮住了臉，看不清相貌。

姐弟倆忍不住齊齊吸了一口涼氣，弟弟躲到了姐姐的身后。

紅衣小孩忽然說話了，那聲音完全不帶一絲感情：

“要來盒火柴么？”

火柴？

這對姐弟倆來說，是個陌生的詞匯。他們連打火機都很少見到。

大雪依然在下，北風依然在吹。

但紅衣小孩手中的火苗，卻連晃都沒晃。

“火柴，上好的火柴，一劃就能點著。”紅衣小孩一邊說，一邊站了起來，緩緩向前走動。“價錢公道，只要一條命，就能買一盒。”

姐姐忽然拉住弟弟的手，轉身就跑。

“跑！跑！別回頭！”她喊道。

在大雪和狂風中都不會熄滅的綠色的火，在空蕩蕩的小巷盡頭出現的紅衣小孩，那不尋常的膚色，那詭異的聲音……這一切都太不正常了！

他們跌跌撞撞，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連跑過好幾條胡同，直到眼前出現了寬闊的馬路，才停了下來，兩人累的幾乎要癱倒在地上。姐姐一面喘著氣一面向后看去，沒有紅衣小孩的蹤影。

大概是沒有追上來吧。

雪似乎比之前小了一點兒。姐姐對弟弟說：“走吧，我們繞個路回家。媽媽還在等咱們。”

弟弟卻哭了起來：“書……書不見了！”

那本剛買回來的《安徒生童話選》找不到了。

姐姐急問：“丟在哪兒了？”

弟弟搖頭：“想不起來……可能……可能剛才的那條胡同……也可能是再之前的胡同……我要把它找回來……好貴的書……丟了的話，媽媽會打我吧……”

姐姐回望了一眼漆黑的路口，咬了咬牙，說：“你別去了，我去看看，站在這兒別動！我很快就回來！”

弟弟很擔心地說：“要不你別去了，我怕……”

姐姐拍了拍他的頭，說：“放心吧，我比你跑得快。”

她正了正弟弟頭上的帽子，轉身，向著胡同口走去。

姐姐邊走邊留神腳下，看有沒有那本書。

就這樣，她漸漸消失在了黑暗中。

弟弟乖乖地站在原地，等啊，等啊。

忽然間，他聽到胡同里傳來姐姐驚喜的呼叫：“找到啦！找到啦！就在這兒呢！”

弟弟大喊道：“姐姐！找到了就快回來呀！”

他聽到了什么聲音，好像是汽車發動機的聲音，比較沉重，接著，從遠方街口處亮起兩道光，昏黃色的光，速度很慢。大概是鏟雪車。

鏟雪車的出現讓弟弟的心跳漸漸平穩了起來。他不再像剛才那么害怕了。

姐姐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卻是帶了顫音：“弟弟，跑！快跑！那家伙追上來了！”

弟弟看到了人影，是姐姐的，姐姐的馬尾辮散開了，頭上全是雪，綠色的大衣也被扯開了口子，露出里面的棉絮。她驚恐地向自己這邊跑著，手里抓著一本書。

弟弟急得大叫道：“跑啊！姐姐，跑啊！”

鏟雪車離這里也越來越近了。車燈光就要照過來了。

車子再近一些的時候，他就能看清姐姐身后，那黑洞洞的胡同里還有什么了。

姐姐離他越來越近，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

然而，忽然之間，姐姐像是被什么東西抓住了。姐姐臉上的表情非常古怪，仿佛是難以置信，她的雙腳離地，之后，整個人向后飛去，飛進了黑暗里。

鏟雪車的光照了過來，照在姐姐原來站的地方，那里只有一本書，隨著北風吹過，書頁嘩啦啦翻動，像是鳥的翅膀。

姐姐不見了，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

弟弟一邊哭一邊走了過去，撿起了那本書。他望到在更遠一些的地方，有一個紅色的身影，那影子的手里，有一團綠熒。

耳畔依稀響起了紅衣小孩的聲音：“來盒火柴嗎？”

當他想往前走的時候，凄厲的汽笛聲響起，笨重的鏟雪車從他身前駛過，司機從駕駛室里探出頭，大喊道：“這誰家孩子啊！大半夜的別站在馬路上啊！快回去吧！”

當鏟雪車從弟弟面前駛開的時候，紅衣小孩也不見了。

地上只剩下那本書，還在嘩嘩翻動著。

車燈遠去，北風刮得更猛了。

風吹進小窗。

一陣顛簸，把劉水從睡夢中驚醒。他揉了揉眼，看了看手表，現在是凌晨兩點。

腳下仍在顫動，他還在火車上。

蹭了蹭被風吹得冰涼的耳朵，劉水起身關上了窗戶。在劉水面前的小桌上，攤開著一本舊書，書頁泛黃，里面夾著幾張剪報。其中一張剪報是某個報紙的頭版頭條，醒目的黑字標題是：“女學生平安夜離奇失蹤，全城搜尋未獲任何線索”。配圖是一個女孩子的照片，那女孩子穿著綠色大衣，梳著馬尾辮，對著鏡頭甜甜地笑著。

眼前有些模糊，剛剛的夢掠過眼前。劉水伸手摩挲著剪報，回憶與夢交織，“姐姐……”

陷入思緒的他沒留意到，此時此刻，在他對面，一位妙齡女郎正在盯著他看。

女郎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隨后，目光停留在那些剪報上。

她的嘴角勾出一絲冷笑。

長長的汽笛聲響起，火車終于進站了。

兩小時后，北京市某公交站牌前。

劉水一手拎著皮箱，一手拿著手機，邊開導航邊自言自語：“北京市西三環……欸？不就是這里嗎？”

他左右看了一下，又嘟囔：“怎么沒人來接啊，不是騙我的吧……”

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下。

劉水嚇得一跳：“誰啊？！嚇死我了……”

一位高大削瘦的男子站在他身后，這名男子身穿黑色風衣，雙目炯炯有神，但皮膚蒼白，看上去簡直毫無血色。

“我姓韓，特搜組負責人。你可以叫我韓哥。跟我走吧。”

劉水瞪著眼看著韓哥：“等等！你知道我是誰嗎？我還沒自我介紹呢！”

韓哥轉回身看著劉水，說：“劉水，是吧？剛從大學畢業，投了幾百份簡歷也沒找到工作，后來接到了電話，說你被分配到了北京一個叫特搜組的地方工作。我就是給你打電話的人，沒聽出來？”

劉水說：“當時……當時電話掛得急！我還沒答應過來工作呢！我是先過來調查一下！萬一你是騙子呢？！”

韓哥嘆了一口氣：“你的檔案、戶口都已經被調到了特搜組這邊兒，騙子沒這個實力。在火車上擠了那么久你不累么？先跟我去吃個飯，有問題路上問，要不然又要到堵車的時段了。”

劉水驚道：“啊？你怎么知道這么多？連我坐火車過來的都知道，我車上真的很擠誒……”

韓哥不耐煩地說：“從你老家到這里，只有一趟普快。眼下這個時候，進京的普快坐滿了返校的學生。沒問題了就走吧。”

劉水傻愣愣地站了幾秒鐘。

韓哥瞥了他一眼，“等我給你拎皮箱呢？”

劉水這才反應過來，拎起皮箱，亦步亦趨地跟上韓哥，心里還不住犯嘀咕。

這人，太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