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托站在宿舍的窗前，望著樓下熙熙攘攘的招聘會現場。三月的陽光透過玻璃灑在他的臉上，卻驅散不了他心底的寒意。這是他參加的第七場招聘會了，手中的簡歷已經有些發皺。

“下一個，皮托?！懊嬖嚬俚穆曇魪母糸g里傳來。

他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領帶。這是今天最后一場面試，一家知名互聯網公司的算法工程師崗位。皮托摸了摸口袋里那張已經有些發燙的名片，那是他在上一場招聘會上，一位學長偷偷塞給他的內推名額。

“請做一下自我介紹?！懊嬖嚬兕^也不抬地說道。

“您好，我是皮托，A大計算機系應屆畢業生。在校期間獲得過ACM程序設計競賽金獎，參與過國家級大學生創新創業項目，在《計算機學報》發表過兩篇論文...“皮托熟練地背誦著已經說過無數遍的自我介紹。

面試官終于抬起頭，推了推眼鏡：“你的簡歷很優秀。但是...“這個“但是“讓皮托的心猛地揪緊了，“我們今年算法崗的hc（headcount，編制）已經凍結了。如果你愿意的話，可以考慮一下我們的測試開發崗位?！?

皮托感覺一陣眩暈。測試開發？這意味著他要放棄四年來在算法領域的所有積累，從零開始。但他還是強撐著笑容：“好的，我會認真考慮的。“

走出面試間，皮托靠在墻上，感覺雙腿發軟。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是母親發來的消息：“托托，你爸爸的降壓藥快吃完了，這個月的生活費...“

皮托閉上眼睛，助學貸款的還款通知仿佛就在眼前跳動。四年大學，他靠著助學貸款和勤工儉學才勉強完成學業。現在，每個月五千多的還款壓力像一座大山壓在他身上。

“皮托！“室友小王氣喘吁吁地跑過來，“你聽說了嗎？大廠又開始裁員了！這次是15%！“

皮托苦笑。這已經不是新聞了，從去年開始，互聯網行業就進入了寒冬。各大公司紛紛裁員，hc凍結，offer毀約...他打開手機，求職群里又炸開了鍋：

“某某公司毀約了，賠償金只有一個月工資！“

“某某大廠裁員50%，連十年老員工都沒能幸免！“

“今年太難了，我投了200份簡歷，只有3個面試...“

皮托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動，突然注意到一條消息：“鑫達電子廠招聘儲備干部，月薪6000起，包吃包住...“

電子廠？皮托愣住了。四年前，當他以全省前100名的成績考入A大計算機系時，從未想過自己會考慮電子廠的工作。但現在，看著手機里不斷跳動的還款提醒，他鬼使神差地點開了那條招聘信息。

“皮托，你不會真的想去電子廠吧？“小王瞪大了眼睛，“你可是我們系最優秀的學生??！“

“優秀？“皮托自嘲地笑了笑，“現在連個工作都找不到，優秀有什么用？“

回到宿舍，皮托打開電腦，開始修改簡歷。他把“ACM金獎“、“國家級項目“這些光鮮的履歷都刪掉了，只留下最基本的信息。投遞簡歷的那一刻，他的手在顫抖。

三天后，皮托收到了鑫達電子廠的面試通知。面試地點在郊區，他坐了將近兩個小時的公交車才到。工廠大門上“鑫達電子“四個大字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門口擠滿了前來應聘的年輕人。

“學歷？“面試官頭也不抬地問。

“A大計算機系。“皮托回答。

面試官終于抬起頭，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他：“計算機系？來我們電子廠？“

皮托感覺臉上火辣辣的，但還是硬著頭皮說：“是的，我想從基層做起?！?

面試官翻看著他的簡歷，突然問道：“你會修電腦嗎？“

“會...會一點?！捌ね薪Y結巴巴地回答。他沒想到面試會問這個問題。

“那就行?！懊嬖嚬僭诤啔v上畫了個圈，“明天來報到吧，先到維修部實習?！?

就這樣，皮托成為了鑫達電子廠的一名維修工。第一天上班，他穿著嶄新的工裝，站在流水線旁，看著眼前密密麻麻的電路板，感覺一陣恍惚。四年的算法學習、代碼訓練，現在全都用不上了。他需要做的，只是拿著電烙鐵，一遍又一遍地修理著損壞的電路板。

“新來的？“一個滿臉油污的老師傅走過來，“把這些板子修完，今天的目標是100塊?！?

皮托看著面前堆積如山的電路板，突然感覺一陣窒息。他想起大四時在實驗室熬夜寫代碼的日子，想起和隊友們一起攻克算法難題的興奮，想起在學術會議上發表論文時的自豪...而現在，他只能在這里，日復一日地重復著機械的勞動。

下班后，皮托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宿舍。八人間的宿舍里彌漫著汗臭味，室友們都在打游戲或者刷短視頻。他躺在床上，打開手機，看到班級群里有人在炫耀剛拿到的offer，有人在討論出國深造的計劃...他默默地退出了群聊。

半夜，皮托躺在宿舍的鐵架床上，盯著天花板上斑駁的水漬發呆。八人間的宿舍里彌漫著汗臭味和泡面味，耳邊是此起彼伏的鼾聲。他翻了個身，床板發出吱呀的響聲。

“新來的？睡不著??？“下鋪傳來一個渾厚的聲音。

皮托探出頭，借著月光看見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正坐在床邊抽煙。煙頭的紅光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嗯，有點認床?！捌ね行÷暬卮?。

“我叫王成才，以前在部隊待過。“男人掐滅煙頭，“看你這樣子，不像是一般來打工的?！?

皮托苦笑：“我叫皮托，A大計算機系的?！?

“大學生?。　巴醭刹诺穆曇敉蝗惶岣撸S即又壓低，“怎么跑這兒來了？“

皮托正要回答，對面床鋪傳來一個慵懶的聲音：“大半夜的，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抱歉抱歉?！巴醭刹胚B忙道歉，又對皮托說，“明天再聊?！?

第二天一早，皮托被刺耳的鬧鐘聲驚醒。他看了看手機，凌晨五點。宿舍里已經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起床聲。

“新來的，趕緊的，六點要打卡。“一個瘦高的青年一邊穿工裝一邊說，“我叫茍富貴，以后就是室友了。“

皮托匆忙洗漱，跟著室友們走向車間。清晨的廠區籠罩在薄霧中，路燈下已經有不少工人在趕路。

維修部的工作比皮托想象的還要枯燥。他戴著防靜電手環，坐在工作臺前，面前堆滿了待修的電路板。主管老張走過來，扔給他一本厚厚的維修手冊。

“先把這些常見故障背熟，“老張說，“修壞一塊板子，扣一天工資。“

皮托翻開手冊，密密麻麻的故障代碼讓他頭暈目眩。他想起大學時學的那些精妙的算法，現在卻要在這里背這些機械的維修步驟。

午飯時間，皮托端著餐盤坐在食堂角落。突然，一個餐盤“砰“地放在他對面。

“大學生，一個人吃飯多沒意思。“王成才一屁股坐下，“來，給你介紹一下咱們宿舍的兄弟們。“

皮托這才注意到，王成才身后還跟著幾個人。

“這是茍富貴，咱們宿舍的開心果?！巴醭刹胖钢莞咔嗄暾f。

“這是李勝利，以前在互聯網公司干過?！耙粋€戴著眼鏡的中年男人點點頭。

“這是趙建國，咱們宿舍的老大哥。“一個頭發花白的男人笑了笑。

“這是孫有才，咱們的技術大拿?！耙粋€精瘦的男人推了推眼鏡。

“這是周平安，咱們的文藝青年?！耙粋€留著長發的青年擺擺手。

“這是錢多多，咱們的理財專家。“一個胖乎乎的男人嘿嘿一笑。

皮托一一記下這些名字和特征。他發現，雖然大家都是維修工，但每個人似乎都有不簡單的過去。

晚上回到宿舍，皮托正準備洗漱，突然聽見茍富貴在跟人視頻。

“媽，我在這挺好的，工資按時發，宿舍有空調...“茍富貴的聲音突然哽咽，“您別擔心，等我攢夠錢就帶您去看病...“

皮托愣住了。他這才知道，茍富貴來電子廠打工，是為了給患病的母親籌醫藥費。

夜深人靜時，皮托躺在床上，聽著室友們均勻的呼吸聲，突然感覺鼻子一酸。他想起白天李勝利修電路板時熟練的手法，完全不像個新手。

“睡不著？“對面床鋪傳來李勝利的聲音。

“嗯，“皮托小聲說，“李哥，你以前真的是程序員？“

黑暗中傳來一聲嘆息：“是啊，干了十年，公司裁員，找不到工作，只能來這兒了?！?

“可是...“皮托猶豫了一下，“你不覺得可惜嗎？“

“可惜？“李勝利苦笑，“活著比什么都重要。你知道嗎，我老婆剛生了二胎，房貸車貸都要還。在這里至少能養活一家人?！?

皮托沉默了。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并不是唯一一個被生活打敗的人。

第二天上班時，皮托發現孫有才正在研究一塊復雜的主板。他湊過去看，發現孫有才用的方法非常專業。

“孫哥，你這是...“皮托驚訝地問。

孫有才推了推眼鏡：“我以前在研究所工作，后來項目被砍了，只能來這兒。不過，“他神秘地笑了笑，“我一直在研究改進生產線的方法。“

皮托眼睛一亮：“我能幫忙嗎？“

就這樣，皮托開始和孫有才一起研究生產線優化。他們利用下班時間，偷偷在宿舍里畫圖紙、做計算。其他室友雖然看不懂，但都很支持他們。

一天晚上，趙建國突然提議：“咱們宿舍八個人，也算是有緣。要不，咱們結拜吧？“

這個提議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贊同。他們買來啤酒和小菜，在宿舍里舉行了一個簡單的結拜儀式。

“我趙建國，今年45歲，以前是國企技術員，下崗后到處打工?！摆w建國第一個說。

“我王成才，32歲，退伍軍人，找不到合適工作。“王成才接著說。

“我李勝利，35歲，前程序員，被裁員后來了這里?！袄顒倮f。

“我孫有才，38歲，前研究所工程師，項目被砍后來了這里。“孫有才說。

“我周平安，28歲，藝術院校畢業，找不到工作。“周平安說。

“我錢多多，30歲，金融行業，公司暴雷后來了這里?！板X多多說。

“我茍富貴，25歲，農村來的，要給母親治病。“茍富貴說。

最后輪到皮托：“我皮托，22歲，A大計算機系畢業，找不到工作...“

八個人，八種人生，卻因為命運的安排，在這個簡陋的宿舍里相遇。他們舉起啤酒罐，異口同聲地說：“從今以后，咱們就是兄弟了！“

接下來的日子里，皮托漸漸適應了工廠的生活。他不再覺得維修工作是種屈辱，而是把它當成學習的機會。在孫有才的指導下，他開始研究生產線的自動化改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