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葉子是云朵的堂姐，在云朵的童年里，葉子是她最喜歡也最討厭的人。

聽說葉子只比她大6個月，但是她卻能在所有大人組成的人群中毫無畏懼。葉子的童年是她人生的高起點。記憶中，葉子一直住在城里，她的爸媽并不是很富裕，但是相比于同村的小孩來說，即使能租房在城里也是一種奢侈。那時候的云朵每天都在田野里抓青蛙，看似無憂無慮，卻也平添了一抹自卑。當葉子從城里回來，站在小伙伴中她是閃亮的，很多時候云朵覺得她站在大人們中間也依舊是閃亮的，那種閃亮連大人都沒有，就好像從葉子生出來的那一刻就有，是與生俱來的，這也是云朵最向往的。

葉子的媽媽是花，美麗而溫柔。云朵媽媽身上不是洗衣粉的味道就是飯菜的味道。葉子媽媽身上總有著與當下媽媽不一樣的香味，很好聞。云朵最喜歡的是葉子媽媽對葉子的柔聲細語，她在與他人交談時，還會叫出葉子的昵稱。這些都是云朵媽媽沒有的，云朵羨慕葉子有這樣的媽媽就像羨慕她的成績一樣，渴望而不可及。

葉子從小成績就異常優異，這在大人眼里就成了自帶免死金牌的小孩。她無論做什么都不會被批評，所以每次葉子從城里回村里，云朵都會跟著她，因為爸爸說過要跟讀書好的人做朋友。有一次，云朵為了迎接城里來的葉子，忘了給媽媽準備午飯。她當著葉子的面只用一句話就把云朵劈焦了。十歲的云朵不敢回話，只能灰溜溜的飄回家。云朵時常想，葉子在家會被罵嗎？

小學畢業考成績出來后三天，葉子爸爸來給奶奶送生活費。正巧碰上了云朵爸爸帶著云朵在田里種菜。“云朵打算去哪兒讀初中？”他壓抑著喜悅，似笑非笑的表情更顯夸耀。

“跟大家一樣去鎮上讀。”

“葉子被保送去城里讀了！”

“初中也能保送？”

“她全校第一嘛！”壓抑不住的喜悅終于以合理的理由爬上了臉。

云朵爸爸焦慮了，為此他籌備了一場盛大的家族聚餐，只為了讓每一位家族長輩對云朵進行一次語重心長的指教，似乎小孩自卑到了極點之后就會反敗為勝，擠進成績優秀的學生隊伍中去。在云朵的學業中，媽媽是插不上話的，她只能做到配合云朵爸爸的調配，她甚至無法判斷云朵爸爸做出的決策是否適當。所以，媽媽忙了一個下午，準備了一桌豐盛的晚宴，云朵知道這是一頓不美味的晚餐，可是看到美食依舊期待快點開餐。當最后一道菜肴上桌之后，一個個長輩陸續坐下，最先坐下的是大伯，其次是大姑姑和她丈夫，之后是二姑姑和她丈夫以及三姑姑和她丈夫，最后是葉子的爸爸媽媽跟葉子媽媽的朋友小王叔叔。

餐桌上大人們用比對方聲調高的音量來壓住對方說的話，高一個音調就成了有理的準則，對方說的話淹沒在聲調中即為失敗的標準。云朵帶著妹妹云彩吃著飯菜，真美味啊！她很疼愛妹妹，她會給她夾菜，她會給她擦嘴，她對妹妹的疼愛從來都不用教，可這些在大人眼里也就像烏云會下雨一樣正常。

晚上十一點，云朵唯一一次不用早睡的晚上。酒喝完了，菜吃美了，是時候為主辦方做點事情了，他們放下了所有的聲音，安靜了幾秒后，第一個開嗓的是葉子爸爸。

“云朵以后要好好讀書啊，你這樣的成績以后怎么辦？”

“現在不讀書的小孩，都沒用的！”第二個聲音是二姑姑的丈夫。

“你看看你姐姐多厲害，你再想想你，你真的有認真的讀書嗎？”這個聲音是云朵的媽媽。

“我們現在這樣說你，是為了你以后好，你哥哥以前也不知道讀書好，你看現在還是考上大學了！”擁有村里唯一一個大學生的大伯父說話總有一種老派學者的感覺。

“其他學不好都沒事，現在學英語很重要啊，你現在英語考了多少分啊？”

“聽說這次英語很難啊，葉子考了95嗎？”

“95是滿分啊，總分就是95嘛。”葉子爸爸不允許葉子的成績被人質疑。

“老師評語就說她太驕傲，太驕傲的人就是不會讀好書的！”老師對云朵的評價讓云朵爸爸深信不疑。

“我驕傲嗎？我驕傲什么呢？”云朵是疑惑的，但大人們說的話在她心里是不容置疑的：“對，我應該是驕傲的！不然怎么讀不好書？”

大人們說話語調都不高，溫和卻沒有溫度。他們既沒有動手，聲音又沒有云朵媽媽兇。那為什么云朵心里都刺刺的？長大后的云朵很慶幸那時的云朵有早睡習慣，困意讓她漸漸麻木了這些外在的聲音，她抱著妹妹，只想睡覺。半個小時后，親戚們陸續回家了，這場聚餐終于結束了！

云朵睡覺前，聽到了媽媽的聲音：“今天小王來了，你怎么不問他把錢要回來？”

“今天是專門為了說教云朵的，不能問他要錢！”

“哦，對的！”

二

葉子高考結束后，她的家庭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她的爸媽離婚了，離婚原因是她媽媽喜歡上了小王叔叔，最讓云朵不能理解的是葉子媽媽還為小王叔叔生了兩個小孩，而葉子可以包容她媽媽做的所有事。

云朵是無法理解如何跟離婚的媽媽相處，更無法理解葉子為什么要花十幾年來接受后媽這件事，明明她的后媽那么好，她沒有親生孩子，無論跟誰聊天句句都是葉子。

親戚聚餐時，二姑姑的兒子對著親戚們說：“我跟葉子去買零食正好遇見葉子媽媽，腦子里正在想怎么稱呼的時候，葉子就叫了一聲‘媽媽’。”

“她還叫的出來哦？她媽做了這種事情。”大姑姑一臉疑惑。

“她說了‘她有什么辦法呢？那是她媽媽呀！’”二姑姑肯定的說。

“這種事都做的出來，這種娘有什么好認得！”大伯父一句話給葉子定了罪。

“葉子爸爸還是很喜歡她媽媽的，喝醉了經常喊她媽媽。”大姑姑的話讓大家都驚訝了。

“還不是嫌現在這個不夠漂亮，人長得漂亮有什么用？還不是照樣跟人跑？”二姑夫的話讓美貌成了原罪，更成了葉子爸媽情感的元兇。

親戚們義憤填膺的讓云朵覺得這不是葉子一家的事情，這是一個家族的事情。葉子為了一個叛徒而背叛了一個家族的人。云朵第一次從親戚們的嘴里聽到對葉子的批判，免死金牌不起作用了？！

理所當然，葉子考了一個很好的大學。小鎮上，沒幾個人比她考的大學好。但是這次葉子的爸爸沒有回村。云朵聽說，葉子媽媽把葉子爸爸的錢全都拿走了，還以葉子爸爸的名義欠了很多外債。

“小王欠我們的錢還能拿的回來嗎？都多少年了？”睡覺前云朵媽媽質問云朵爸爸。

“拿不回來了。”云朵爸爸無可奈何的表情肯定了事情的結局。

“那你去打電話問啊！接這么一個活，家里虧多少錢！”

“你別說了......”

大學之后，葉子成了云朵微信名單里的一個名字，再也沒有交集。云朵時而翻看朋友圈，看到葉子回城看望兩個同母異父的弟弟妹妹。

云朵心里會想起：已經很久很久很久很久沒見葉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