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浩博用毛巾擦著濕漉漉的頭發,更衣室里只剩下他一個人。隊友們的歡笑聲早已遠去,連最聒噪的沈韜博也被他爸媽接走了。熱水淋過酸痛的肌肉,帶走了一天的疲憊,卻帶不走那種漂浮在胸口的不真實感。
他們真的贏了。贏了連續三年衛冕星城市高中聯賽冠軍的星大附中,贏了那個不可一世的聶瑾瑜。
陳浩博把毛巾掛在脖子上,伸手去夠儲物柜最上層的背包。右肩傳來一陣刺痛——那是第四節和聶瑾瑜碰撞留下的紀念。他咧了咧嘴,還是把背包拽了下來。
更衣室的燈光有些昏暗,陳浩博坐在長凳上,從背包側袋掏出手機。23個未讀消息,大部分來自班級群,還有幾條是姜治琪發來的賽后分析。他劃拉著屏幕,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停在通訊錄的某個名字上:林燕冰。
拇指在那個名字上方懸停了幾秒,最終還是滑了過去。陳浩博鎖上手機,仰頭靠在冰冷的儲物柜上,閉上眼睛。
比賽時,有那么一瞬間,他確信自己看到了她。
那是第三節他投進那個關鍵三分后,全場沸騰的歡呼聲中,他下意識望向看臺右側——班級同學聚集的區域。在一片模糊的面孔中,他似乎捕捉到了一道熟悉的目光。黑色的長發,白皙的臉龐,還有那雙總是含著笑意的眼睛。但當他想要確認時,那個身影已經消失在人群中。
“肯定是看錯了。”陳浩博自言自語道。林燕冰從來沒來看過他們的比賽,雖然她是班上的學習委員,也是他的同桌,但和籃球隊的人幾乎沒什么交集。除了收作業和做題目時偶爾的交談,他們之間的對話屈指可數。
陳浩博穿好校服外套,關燈離開了更衣室。校園已經安靜下來,只有遠處操場上傳來的零星喊聲。秋夜的風帶著涼意,他縮了縮脖子,把背包甩到肩上,朝著校門口走去。
經過教學樓時,三樓的某個窗口還亮著燈。陳浩博停下腳步,瞇起眼睛——那是他們班的教室。這么晚了,誰還會在那里?
燈光忽然熄滅,陳浩博搖搖頭,繼續往前走。大概是誰忘記關燈了吧。
第二天清晨,陳浩博比平時早到了二十分鐘。昨晚睡得并不好,夢里全是籃球撞擊地板的聲音和若有若無的栗色長發。他推開教室門,意外地發現林燕冰已經坐在座位上看書。
“早。”陳浩博下意識地打招呼,聲音因為緊張而略顯生硬。
林燕冰抬起頭,眼睛里閃過一絲驚訝,隨即露出微笑:“早啊。”
陽光從她身后的窗戶灑進來,為她栗色的發梢鍍上一層金邊。陳浩博突然覺得喉嚨發干,他快步走向自己的座位,把書包重重地扔在桌上。
“昨天比賽很精彩。”林燕冰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聽說你們贏了附中?”
陳浩博轉過身,發現她已經合上書,正托著腮看他。她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齊,涂著淡淡的藍色指甲油。
“嗯,兩分險勝。”陳浩博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不那么得意,“你...聽誰說的?”
“全班都在討論啊。”林燕冰笑了笑,“黑板上還有同學們給你寫的祝賀呢。”
陳浩博這才注意到黑板右側用彩色粉筆寫著“預祝校籃球隊耐高聯賽勇奪冠軍!”,下面還畫了一個歪歪扭扭的籃球。
“對了,”陳浩博裝作漫不經心地問,“你昨天來看比賽了嗎?“
林燕冰的表情微妙地變化了一下,她低頭整理書本:“沒有啊,我昨天在圖書館準備下周的英語演講。”
“哦。”陳浩博點點頭,心里涌起一陣莫名的失落。果然是他看錯了。
“不過...贏球的感覺怎么樣?”林燕冰突然問道,眼睛里閃爍著好奇的光芒。
陳浩博愣了一下,隨即笑了:“就像...就像你花了一整個晚上解出一道超難的數學題,然后在作業本上寫下答案的那一刻。你知道的,那種‘我做到了’的感覺。”
林燕冰的眼睛亮了起來:“這個比喻很文學啊,沒想到籃球少年這么會形容。”
“我偶爾也看書的好嗎。”陳浩博假裝抗議,心里卻因為她記得自己是籃球隊的一員而暗暗高興。
同學們陸續到來,教室漸漸熱鬧起來。沈韜博一進門就沖過來勾住陳浩博的脖子:“我們的MVP!昨天最后那個絕殺太帥了!”
陳浩博笑著推開他:“別鬧,馬上上課了。”
第一節課是班主任的語文課。陳浩博發現自己很難集中注意力,他的目光總是不自覺地飄向身旁——林燕冰坐的位置。她記筆記時會把垂落的頭發別到耳后,思考時會輕輕咬筆帽,這些細微的動作在陳浩博眼中突然變得無比清晰。
下課鈴響,陳浩博正收拾書本,沈韜博神秘兮兮地湊過來:“喂,我有個情報要告訴你。”
“什么?”陳浩博頭也不抬。
“關于林燕冰的。”
陳浩博的手頓了一下:“她怎么了?”
沈韜博露出狡黠的笑容:“昨天比賽,她來了。”
周銳的心跳突然加速:“你怎么知道?她剛才還說沒來。”
“我表妹跟她一個補習班,說林燕冰昨天提前走了,說是要去看籃球比賽。”沈韜博壓低聲音,“而且據說她經常偷偷看你訓練。”
陳浩博感覺耳朵發燙:“別胡說。”
“騙你我是狗。”沈韜博做了個發誓的手勢,”我表妹還說,林燕冰的日記本里夾著一張——”
“閉嘴吧你。”陳浩博用書本拍了下沈韜博的腦袋,卻忍不住又朝林燕冰的方向看了一眼。她正在和前桌說笑,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她的側臉上,勾勒出柔和的輪廓。
上午的課程很快結束。午餐時間,陳浩博和籃球隊的幾個人占據了食堂角落的一張長桌。話題自然圍繞著昨天的比賽,但陳浩博的心思卻飄到了別處。
“喂,心不在焉的,想什么呢?”沈韜博用筷子敲了敲陳浩博的餐盤。
陳浩博回過神來:“沒什么,胸口有點疼。“
“活該,誰讓你硬扛聶瑾瑜那一下。”沈韜博塞了滿嘴的米飯,“對了,下午訓練取消,教練說要給大家一天休息。”
這個消息讓陳浩博突然有了個想法。他快速吃完午飯,借口去圖書館還書,獨自離開了食堂。
圖書館位于教學樓西側,安靜而明亮。陳浩博在文學區徘徊,假裝在找書,眼睛卻不時瞟向靠窗的那張長桌——林燕冰經常在那里看書。今天她卻不在。
失望之余,陳浩博隨手從書架上抽出一本詩集,翻了幾頁又塞回去。正當他準備離開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書架另一端轉出來,兩人差點撞個滿懷。
“抱歉,我——”陳浩博抬頭,對上了林燕冰驚訝的眼睛。
“你也來借書?”林燕冰懷里抱著三本厚厚的文學作品,最上面那本是《了不起的蓋茨比》。
陳浩博點點頭,突然注意到她手腕上戴著一個藍色的手繩——和他們籃球隊的顏色一模一樣。陳浩博知道她最喜歡藍色,所以也沒多問。
“那個...”陳浩博指了指她的手繩,“挺好看的。”
林燕冰的臉突然紅了,她下意識地用書擋住手腕:“謝謝,就是隨便買的。”
一陣尷尬的沉默。陳浩博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你吃午飯了嗎?”他脫口而出。
“吃過了。”林燕冰微笑,“你呢?”
“我也是。”陳浩博撓撓頭,“那個...下午沒訓練,我打算去天臺看書。那里視野很好,你要一起嗎?”
話一出口他就后悔了。這是什么爛借口?誰會相信籃球隊長突然愛上去天臺看書?
林燕冰的眼睛卻亮了起來:“好啊,正好我借了新書。”
就這樣,下午第一節課前,陳浩博和林燕冰并肩坐在學校頂樓的天臺上。秋日的陽光溫暖而不刺眼,微風拂過,帶來遠處操場上體育課的哨聲。
陳浩博拿著一本根本沒看進去的體育雜志,余光卻一直關注著身邊的女孩。林燕冰看書時很專注,時而皺眉時而微笑,完全沉浸在文字的世界里。
“這本書很好看嗎?”陳浩博終于忍不住問道。
林燕冰抬起頭,把書合上放在膝頭:“嗯,關于一個癡情的人追求遙不可及的夢想的故事。”
“聽起來有點悲傷。”
“是啊,但也很美。”林燕冰望向遠處,“有時候明知不可能,人們還是會義無反顧地去追求一些東西。”
陳浩博覺得這是個機會:“就像...明明沒去看比賽,卻知道比賽最后一球的細節?”
林燕冰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她的手指無意識地絞在一起:“我...我聽同學們說的。”
“沈韜博的表妹說,你昨天提前離開了補習班。”陳浩博小心地觀察著她的反應,”說是要去看籃球比賽。”
林燕冰的耳朵紅得像是要滴血,她低下頭,聲音幾乎微不可聞:“那個多嘴的蘇小雅...”
“所以你真的來了?”陳浩博的心跳加速,“為什么騙我說沒來?”
天臺上的風突然大了起來,吹亂了林燕冰的頭發。她抬起頭,眼睛里閃爍著復雜的光芒:“因為...因為我不知道該怎么解釋自己為什么突然去看比賽。我們平時又不熟...”
“但你知道我是籃球隊的一員,知道我每周訓練的時間,甚至...”周銳指了指她的手繩,“戴著我們隊的顏色。雖然我知道你喜歡藍色,但我現在覺得,這應該不是一個巧合”
林燕冰把手繩藏到袖子里,聲音帶著輕微的顫抖:“這不代表什么。班上很多女生都...”
“林燕冰。”陳浩博突然認真起來,“昨天第三節我投進那個三分后,看到看臺上有人很像你。那是你嗎?”
林燕冰沉默了很久,最后輕輕點了點頭。
“為什么坐在那么偏的位置?為什么不和我們班同學一起?”
“因為...”林燕冰深吸一口氣,“因為我不想讓你發現我在看你。”
這句話像一顆炸彈在陳浩博心中引爆。所有的猜測、所有的希望在這一刻得到了證實。他感到一陣眩暈,不知是因為天臺的高度還是這個突如其來的真相。
“你知道嗎,”陳浩博的聲音有些沙啞,“每次訓練,只要看到教學樓窗口有人影,我都會多投幾個三分。“
林燕冰驚訝地睜大眼睛:“你...你知道是我?”
“不確定,但我希望是你。”陳浩博鼓起勇氣,直視她的眼睛,“就像我希望昨天看臺上的人是你一樣。”
林燕冰的嘴唇微微顫抖,她的手指緊緊抓住書本的邊緣:“陳浩博,你到底想說什么?”
陳浩博放下雜志,轉過身正對著她:“我想說...我很高興你來看比賽。雖然你坐在角落,但我還是感覺到你了。這聽起來可能有點傻,但在球場上,知道有你看著,我就會打得特別起勁。”
林燕冰的眼睛濕潤了:“真的嗎?”
“千真萬確。”陳浩博笑了,“就像你明明對籃球沒興趣,卻偷偷記下我們訓練時間一樣真實。”
“我才沒有...”林燕冰的抗議顯得那么無力,最后她也笑了,“好吧,我承認。從剛開學那天你幫我搬那箱書開始,我就...就注意到你了。”
“那箱英語詞典?”陳浩博回憶道,“那可是真沉。”
“其他男生都找借口溜走了,只有你二話不說就幫我搬到五樓。“林燕冰的聲音變得柔軟,“那時候我就想,這個打籃球的男生好像不太一樣。”
上課預備鈴突然響起,兩人卻誰都沒有動。
“我們該回去了。”林燕冰說,但她的目光依然停留在陳浩博臉上。
“等一下。”陳浩博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東西,“這個...本來是打算如果你承認來看比賽就給你的。”
那是一枚小小的籃球形狀的徽章,是他幾個月前初中籃球比賽奪冠的紀念品。
林燕冰接過徽章,手指輕輕撫過上面的紋路:“很漂亮,謝謝。“
“所以...”陳浩博緊張地舔了舔嘴唇,“下次比賽,你會坐在我們班的位置上嗎?光明正大地看?”
林燕冰把徽章別在校服領口,抬起頭時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如果你邀請我的話。”
“那我正式邀請你,林燕冰同學。”陳浩博站起身,向她伸出手,“下周六下午三點,市體育館,我們和實驗中學的比賽。”
林燕冰握住他的手站了起來,卻沒有立刻松開:“我會去的。而且...我可能不會再偷偷摸摸地看某人訓練了。”
陳浩博感到她的手小而溫暖,與他因打球而粗糙的手掌形成鮮明對比。他們就這樣牽著手站在天臺上,誰都不愿意先松開。
“我們真的要遲到了。”林燕冰小聲說,卻依然沒有動。
“林燕冰,”陳浩博突然認真起來,“我喜歡你。不是因為你來看比賽,也不是因為你戴了我們隊顏色的手繩。我喜歡你安靜看書的樣子,喜歡你幫同學講題時的耐心,甚至喜歡你明明不擅長體育卻每次體育課都堅持跑完全程的倔強。”
林燕冰的眼睛睜得大大的,里面盛滿了驚喜和難以置信:“陳浩博...”
“我知道這很突然,但我不想再猜來猜去了。”陳浩博深吸一口氣,“你喜歡我嗎?哪怕只有一點點?”
林燕冰的回答是踮起腳尖,飛快地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然后紅著臉跑向樓梯口。陳浩博愣在原地,手指不自覺地觸碰剛剛被親吻的地方。
“這算是回答嗎?”他沖著她的背影喊道。
林燕冰在樓梯口停下,轉過身來。陽光為她鍍上一層金邊,領口的籃球徽章閃閃發光。
“下周六,”她大聲說,“我會穿我們班的應援T恤去!”然后就像受驚的小鹿一樣消失在樓梯間。
陳浩博站在原地,感覺整個世界都明亮了起來。他慢慢走回教室,走廊上的同學們好奇地看著這個邊走邊笑的籃球隊隊員。當他推開教室門時,發現林燕冰已經坐在座位上,假裝專注地看書,但通紅的耳朵出賣了她。
陳浩博走過她的座位時,輕輕放下一張紙條。林燕冰驚訝地抬頭,他則若無其事地走向自己的座位。
紙條上寫著:“放學后,天臺見?我有本書想和你一起讀。——那個打籃球的男生”
當陳浩博坐下后,他看到林燕冰悄悄把紙條夾進書里,然后轉過頭,對他做了一個小小的點頭。她的眼睛亮得像星星,嘴角掛著藏不住的笑容。
窗外,秋日的陽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