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水埗唐樓逼仄的走廊里飄著咸魚與煤煙混雜的氣味，陸子文扶著斑駁的磚墻，指甲深深掐進墻縫滋生的青苔。后腦勺突突跳動的鈍痛讓他眼前發黑，視網膜上卻詭異地浮動著無數畫面——二十一世紀的摩天大樓與老式唐樓重疊，LED廣告牌化作霓虹燈箱，手機屏幕上的抖音短視頻扭曲成電視雪花。

“阿文！“木門吱呀推開，扎著麻花辮的少女探出頭來，“發什么愣？阿媽說再不上工要扣工錢了。“

陸子文望著眼前穿著洗得發白的藍布衫的少女，記憶如潮水涌來。這是他十五歲的小妹陸小梅，此刻正用報紙包著半塊隔夜菠蘿包往他手里塞。樓上突然傳來粵劇老生吊嗓子的唱腔，混著街邊叮叮車駛過的聲響，將最后一絲恍惚擊碎。

五平米不到的劏房里，四口鐵架床占去大半空間。褪色的紅白藍帆布簾后，母親正在熨燙洗衣店接來的襯衫，蒸汽混著霉味在房間里蒸騰。墻角的樟木箱上擺著臺日歷，1978年3月15日的數字被紅筆重重圈起——那是大姐陸秀蘭出嫁的日子。

“文仔，把這筐衣服送去旺角。“父親從床底拖出個竹編行李箱，漆皮剝落的位置用膠布纏著，“順路問問周師傅，修這個要幾多錢。“

陸子文摸著口袋里皺巴巴的報紙，頭版頭條“佳藝電視宣布清盤“的標題刺得指尖發燙。他記得這個月《華僑日報》會連載金庸新修的《倚天屠龍記》，但更清晰的是記憶中那些尚未問世的IP巨作。當指尖觸到褲袋里那支英雄牌鋼筆時，某個念頭突然破土而出。

深夜，天臺水箱在月光下泛著冷光。陸子文就著街燈展開偷藏的畫紙，鉛筆在泛黃的紙上游走。先是臨摹了幾頁《小流氓》的武打分鏡，肌肉記憶逐漸蘇醒——前世在美院蹭課的日子與今生在夜校學畫的基礎竟完美融合。當蕭炎在納戒前屈辱握拳的畫面躍然紙上時，他的手突然不受控地顫抖起來。

“阿哥畫公仔書？“突然冒出的腦袋嚇得陸子文差點打翻墨水瓶。小妹不知何時蹲在旁邊，發梢還沾著洗衣粉的茉莉香，“這個戴戒指的哥哥比陳浩南還威！“

陸子文慌忙用衣袖遮住畫稿：“噓！這是給《星島日報》漫畫版投的稿......“

“但阿哥畫工比黃玉郎還靚！“小妹指著蕭炎掌心躍動的青色火焰，“這個火苗會動似的！“她突然壓低聲音湊近，“上次幫你收拾書包，看到你在算股票代碼......“

頂樓突然卷起一陣穿堂風，畫紙嘩啦啦翻動。陸子文望著維多利亞港的方向，遠處霓虹在海面投下破碎的光斑。他摸出珍藏的《明報周刊》，娛樂版頭條正是邵氏新片《射雕英雄傳》開機的消息。而在他記憶里，下個月嘉禾就會用《醉拳》開啟功夫喜劇時代。

“小梅想不想住半山豪宅？“陸子文突然把鉛筆夾在耳后，“等阿哥畫出名堂，先給你房間裝冷氣機。“

少女咯咯笑著去搶畫稿，卻被他用報紙卷輕敲額頭。樓下傳來母親催促關燈的喊聲，兩人手忙腳亂收拾畫具時，一張草稿被風吹到晾衣繩上。月光下，少年退婚時那句“三十年河東“的臺詞在夜風中簌簌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