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鳥鳴啼，浪花飛濺。

張開巨帆的海船，撞碎浪花，橫行于波濤之間。

搖晃的海船甲板上，返回江左的謝奕，背手而立舉目眺望。

直袖寬衣在海風吹拂下，獵獵作響。

此情此景，旁人觀之，似有仙風道骨之感。

一個浪頭上來，海船起伏顛簸，船身也傳來讓人牙酸的咯滋聲響。

‘嘔~~~’

謝奕俯身干嘔，一旁的隨從急忙上前將其攙扶起來。

“快~”面色泛白的謝奕，連忙招呼“送我回去?！?

回到艙內的謝奕，下意識的就要去拿五石散。

以往身子不舒服之時，只需服下五石散，即可緩解癥狀，甚有飄飄欲仙之感。

也正因如此，世家門閥子弟，皆追捧之。

可之前在襄國城的時候，林道卻是對他說過。

服用五石散，那是在燃燒自己的性命！

別人說這等話，謝奕大概率一笑了之。

可被其視為仙人的林道這么說，謝奕肯定是信的。

仙人說的話，必然是真理。

“拿一罐...兩罐金桃罐頭來?！?

謝奕嚼著酥脆可口的金桃，端起琉璃罐對嘴喝蜜汁。

依靠著甜味帶來的幸福感，抵消身體的不適。

“郡公。”

見他面色好轉，隨員出言相詢“鮮卑人，會出兵嗎？”

“鮮卑人是否出兵，不在你我，也不在鮮卑人自己。”

謝奕慢悠悠開口“胡虜貪婪，唯利是圖?！?

“若是石賊主力，被困于襄國城下?！?

“鮮卑人見著好處，無需我等催促，自己就會主動出兵?！?

“遼東苦寒之地，有機會南下，誰能拒絕？”

謝奕小心收起琉璃瓶，用布包裹起來，帶回江左，這就是價值不菲的禮物。

“某現在擔心的是，江左諸公不愿出兵北伐。”

東晉兵馬，幾乎都是世家門閥的私兵。

高級將領，中層軍官，幾乎都被世家門閥的子弟，與其附庸所占據。

平民黔首出身者，哪怕勇武過人，最多也就是個隊主。

能做到幢主，那都是祖墳冒煙著火。

所謂朝廷兵馬，早已經為各家瓜分。

想要說服門閥世家出兵，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得讓他們見識到，實實在在的好處才行。

隨員疑惑詢問“郡公，為何不擔心襄國城守不??？”

“若是襄國城破，那一切皆成泡影啊。”

謝奕聞言，頓時發笑“某最不擔心的，就是襄國城能否守住?！?

“有大都督在城內，羯胡死絕了，也別想破城！”

襄國城。

林道坐鎮城門樓，坐在馬扎上低頭看著手中的無人機操控板。

無人機上搭載的攝像頭，畫面實時傳遞。

“這石宣莫不是個瘋子？”

看著屏幕上，后趙兵馬潮水一般涌過來。

在守軍打擊下，成片成片的倒地。

林道表示真心看不懂，這不就是白白送死嗎。

來自各州郡縣的兵馬，一波接一波的沖向堅固城墻。

他們得到了太子的許諾，攻破城池之后，三日不封刀！

對于這些窮的只剩一條命的人來說，單單是這個誘惑，就足以讓他們去拼命。

更別提，他們的身后空地上，豎立著如林的木桿。

上面懸掛著成百上千，形狀不一的猙獰首級。

手持格斗矛與利斧的高力禁衛，虎視眈眈的站在攻城兵馬的身后。

臨陣脫逃者，皆斬！

弓弩手與城頭守軍對射。

后趙士卒們，一手舉著木制盾牌，口中咬著兵器，一手攀附著梯子努力上爬。

失去了大型攻城器械，后趙軍攻城，只能是依靠梯子。

從無人機的角度看下去，這就真成了影視劇里的常見場景。

另有上百后趙軍士，分成數排扛著繩索托起的巨大原木，沖向城門試圖撞開大門。

“微風。”

城頭上，舉著麻布條測試風向的軍戶，向著隊主喊“風向城外吹?！?

隊主點頭，揮手招呼自己的部下們做準備。

眾人紛紛取出麻布，纏繞于口鼻之間。

接著取出郎主發放的塑料護目鏡戴上。

一隊數十人，各自拎著布袋上前，旋即將手中布袋透過垛口向下傾倒。

霎那間，白色的石灰粉瀑布般傾瀉而下。

石灰粉隨風飄散，很快就將附近這片城墻區域，籠罩在了一片白霧之中。

長梯上攀爬城墻的，下邊扶著梯子等待上城的，甚至稍遠一些用弓弩對射的后趙軍士。

促不及防下，紛紛揉眼嚎叫起來。

眼睛是人體最為脆弱的地方，比把根留住還要脆弱。

劇烈的灼傷之下，城外遍地哀嚎。

附近城墻上的乞活軍，也開始不斷向外傾倒石灰粉。

成百上千袋的石灰粉，傾瀉而下。

不大會的功夫里，方圓里許的范圍內，盡是白茫茫之色。

也有機警之人，急忙閉上眼睛，倒是能躲過一劫。

屏幕上也是一片白茫茫，林道緩了口氣“人都廢了?！?

眼睛受傷，在這個殘酷的時代里來說，毫無疑問的是廢了。

這些傷兵對于后趙來說，完全就是負擔。

操控無人機回來，林道放下操作板，與一旁的劉虎笑言“從此以后，羯胡攻城必然得先看風向。”

劉虎努力擠出笑容，連連點頭“郎主說的都對！”

“保持本心就好?！绷值琅呐乃谴謮训母觳病盁o需學他人奉承。”

劉虎訕訕，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應。

勇猛沖鋒他是行家，可奉承郎主實在是過于為難。

城外遠處的后趙軍大營內，傳來了鳴金聲響。

攻城的后趙兵馬，之前躲過一劫沒沾上石灰粉的，如蒙大赦般遮擋著眼睛轉身就跑。

至于眼睛里被石灰粉迷住的，那就只能是看命了。

不少人因為視力缺陷，一頭栽進了護城河中。

填埋護城河，并不是把所有的河段都給填滿。

那工程量太大了些。

主要就是填埋部分選定的地段，用來過人過器械去攻城。

護城河沒被填埋的地方，仍舊有著大片寬敞區域。

看不著道路的后趙軍士，接連不斷的摔入其中。

還有許多眼睛看不見的后趙士兵，哭嚎著往鳴金聲響的方向爬行。

從城頭上看過去，場景的確很是凄慘。

只不過，若是這些人攻入城中，凄慘的就是乞活軍了。

被屠了不說，還得被端上桌。

“今天的攻城，差不多到此結束?！?

出了城門樓的林道，抬眼看了眼天色，已然是日近西山。

“那就提前吃飯，提前休息，叫火頭軍送飯食上來?！?

不多時的功夫，早已經準備好了的火頭軍們，扛著扁擔推著獨輪車，將晚飯送上城墻。

主食依舊是白米飯。

成桶的白米飯，最受軍戶們的喜歡。

“其實精米的營養價值并不高?！?

坐在馬扎上，看著一眾軍士們，端著陶碗蹲在地上狂炫米飯。

林道閑來無事打趣“都是沒胚芽的米，比不上糙米粟米，甚至比不上飼料?！?

軍戶們不懂什么營養不營養的。

他們只知道，這是只有貴人們才能吃得起的精米。

以往別說是吃了，聞一聞味道都是奢望。

現在有的吃，當然是能吃多少吃多少。

林道也是無奈一笑。

城內那些干活的民夫們，倒是都在吃便宜的飼料。

營養價值甚至比大米還高。

不過民夫們沒有菜吃，通常都是豆豉咸菜下飯。

軍戶們不但能吃上菜肴，還是葷素搭配，油水十足。

甚至作戰有功者，還能得一罐黃桃罐頭，那可是昂貴的蜜水~~~

遠處羯胡大營的鳴金聲響，早已經停歇。

可城外的哭嚎聲，卻是不絕于耳。

軍戶們恍若未聞，依舊是喜笑顏開的狂炫飯菜。

畢竟對于他們來說，生活在這個該死的世道里，各類慘劇早已經屢見不鮮。

比這更加凄慘的事兒，他們見的多了。

林道這邊，被這些哭嚎聲擾的有些心煩意亂。

他干脆抬手招呼，守備這段城墻的校尉上前。

“天黑之后，安排人手下城墻?！?

“外面那些鬼哭狼嚎的，統統處置掉?！?

校尉當即行禮“喏~~~”

羯胡大營這里，后趙太子石宣，也在處置傷員。

“眼都瞎了，還留著有什么用，留著摸象嗎？”

接過身側美人送上來的酒杯，石宣一飲而盡。

“留著也是浪費糧食，都處置了吧?！?

都督梁犢，當即行禮領命。

出了大帳，就領著高力禁衛們去處決傷兵。

“乞活軍真是沒品?！?

石宣并不在意攻城失敗。

左右損失的也不過是炮灰而已，大趙最不缺的就是炮灰。

“打仗的時候，居然撒石灰粉。”

“風一吹飄回城墻上，倒霉的還得是他們自己?！?

石灰粉只要提前有準備，閉上眼睛就足夠用了。

也就是一開始措手不及會吃虧，有了教訓自然會謹慎。

石宣一把將身側美人攬入懷中。

伸著脖子在其身上亂嗅一通。

片刻之后，目光灼灼的盯著懷中美人“你可真香吶~~~”

原本得主君贊美，本該歡喜才是。

可美人卻是面色蒼白，嬌軀顫抖猶如打擺子。

“太子，饒命~~~”

石宣的兄長，后趙前任太子石邃，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將自己的美貌侍妾給端上桌，還喜歡邀請眾人一起觀看分享。

他們這一家子，性格嗜好方面基本上都差不多。

石宣這個愛好沒那么明顯，可必然也是有的。

“哼~”

隨手將美人扔在地上，石宣起身邁步走出了大帳。

他遙望遠處的襄國城，低聲喃喃。

“父王，你把全國的兵馬交到我的手中?！?

“這么好的機會，是在鼓勵我造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