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情況下,上位者問你對某人的看法,都是想聽到一些不一樣的答案。
若是你人云亦云,人家又何必特意問你呢?
水溶年紀雖輕,這么淺顯的道理,他還是明白的。
他想了想,回答道:“稟陛下,臣與王子騰同為開國勛貴,本不該說他的不是,但此事關系大乾社稷,關系陛下安危,臣便不得不直言了。
胡玄機在外朝只手遮天十數年,臣等勛貴被奪兵權的奪兵權,被褫奪爵位的褫奪爵位,只有王子騰一人安然無恙,也只有他一人仍然實掌兵權,那可是京營五萬大軍啊!
故而微臣懷疑,他與胡玄機早已同流合污,至少,胡玄機這些年來種種倒行逆施,他王子騰是默許的,只是,只是......”
李崇追問道:“只是什么?”
北靜王水溶道:“只是不少勛貴受其蒙蔽,很是信服他,陛下若是想動王子騰,還須謹慎斟酌,至少要瞞著這些勛貴才行!”
李崇點點頭,深感贊同。
別人就不提了,單說他的心腹愛將,史鼐史鼎兩兄弟,便對王子騰推崇備至。
前些日子提到王子騰即將回京,他們兩兄弟臉上那副表情,仿佛只要王子騰一回來,大乾的天就烏云盡散了,皇帝就可以安枕無憂了。
真是天真到,近乎可愛啊!
“水王兄,朕有件事,要交托給你去做,不管王子騰是忠是奸,朕都不得不未雨綢繆。
你們北靜王府,也曾出任過京營節度使,在京營應該有些人脈,朕要你動用一切力量,查清楚京營武將之中,誰是王子騰的心腹,誰又心向朝廷。
還有,朕要你不惜一切代價,盡可能的拉攏京營中層武官,不說讓他們支持朕,至少也別讓他們,站到王子騰那邊去。”
說罷,李崇又叮囑道:“此事務必保密,切勿走漏了風聲,讓王子騰有所察覺!”
李崇記得有位大佬曾經說過,如果皇帝掌握了中層武官,那他便可以為所欲為,如果皇帝沒有掌握中層武官,那么所謂皇帝的軍隊,只是存在于花名冊上而已。
這句話,李崇深以為然。
要抓軍權,首要便是拉攏中級武官。
畢竟軍方大佬,你不給足好處,輕易是拉攏不過來的。
而中級武官就不同了,誰能給他們提供上升通道,他們便會堅定不移的支持誰。
說到上升通道,除了造反,除了黃袍加身,還有誰會比他這個皇帝,掌握更多的上升通道嗎?
再說北靜王水溶,等皇帝吩咐完之后,他只覺頭皮一陣發麻。
皇帝所圖甚大啊!
水溶倒不是害怕,而是此事太難了!
王子騰當了近十年的京營節度使,不說把京營上下經營得鐵桶一般,至少等閑人物是插不進手的。
不過好在他北靜王府一脈,祖上余蔭不斷,在京營中還是有一些老關系的。
再加上皇帝大義名分,此事雖難,倒也不是不能做。
就在水溶低頭思忖,此事該如何去做的時候,只聽皇帝又有了新的吩咐。
“那些被胡玄機褫奪爵位,降等襲爵的勛貴里,有哪些人可靠能用,你推薦給朕,朕挨個見見他們。”
水溶心中一動,皇帝這話似有所指,但他還是明白了。
所謂能用,要么你自己有本事,要么你家里在軍中有影響力。
所謂可靠,便是知道了皇帝不傻,不會將此事給傳出去。
北靜王水溶把那些勛貴,在心里過了一遍又一遍,方才沉聲回奏。
“陛下,一等伯牛繼宗,一等子柳芳,神武將軍馮唐,二等男戚建輝,二等男蔣子寧,二等男,兼京營游擊將軍謝鯨,這幾人微臣敢打保票,是絕對可靠能用之人。
還有一等子爵侯孝康,一等子爵石光珠,三品威鎮將軍陳瑞文,三品威遠將軍馬尚,五城兵馬司指揮使裘良等人,微臣感覺還算可靠能用,但心里還不十分篤定,待微臣先行試探一番,再呈報陛下御準。”
說罷,水溶抬頭看了眼,侍立在皇帝身邊的賈元春,說道:“陛下,被胡玄機褫奪爵位,降等襲爵的勛貴里,有兩人絕不可用,還請陛下明鑒。”
“哦!?”李崇雙眼微瞇,問道,“是誰?”
水溶抬頭,又看了眼賈元春,咬咬牙,深吸一口氣,道:“一等鎮國將軍賈赦,三品威烈將軍賈珍,此二人名為勛貴,卻早已投靠胡玄機,
今日在午門外廣場,陛下發布天子第一詔,臣等勛貴皆跪地奉詔,唯獨他二人,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還有,微臣也是剛剛得知,前幾日胡玄機帶人深夜闖宮,此二人也跟著一起去了。”
李崇點點頭,瞟了眼賈元春,沒有說話。
賈家那幫貨色,他比誰都清楚,本來就沒指望他們有用。
廢物就廢物吧,這本沒什么大不了的,開國勛貴淪為廢物的多了去了,也不差賈家一個。
但賈家閑沒事瞎站隊,亂蹦噠,就很讓人惱火了。
這不僅僅是賈赦和賈珍的問題,而是整個賈家的問題。
要知道賈家倒向文官集團,可不是近些年才有的事情。
遠在十幾年前,賈珍之父賈敬,考中進士的那天起,賈家便背叛了勛貴集團,背叛了自己的階級。
然后便是賈家嫡女,賈敏嫁給了新科探花,胡玄機的得意門生林如海。
向文官集團獻媚,都到了送女的地步,簡直丟盡了開國勛貴的臉面。
再然后便是賈元春之父賈政,自己一門心思考科舉不算,還讓長子賈珠以科舉立身。
好在賈政也是個半拉子廢物,一連考了幾次都沒考上,最后還是先帝開恩,賞了他一個工部主事的小官。
而賈珠無疑爭氣許多,第一次下場便中了秀才,可惜天不假年,英年早逝。
勛貴便是勛貴,只需要忠于皇帝,勤于武事便好,閑沒事考什么科舉,閑沒事往士大夫堆里湊什么湊啊!
至于賈家十幾年來,持之以恒的向文官集團獻媚,胡玄機卻并沒有給他們多少好處,大概是看不上賈家那一窩子廢物吧!
要知道胡玄機眼高于頂,不是絕世天才,都不配和他說話,他又怎么可能看上賈家那些廢物呢?
現在水溶當著賈元春的面,把此事說在明處,倒省了他一番功夫。
畢竟他用別家勛貴,卻唯獨不用賈家之人,難保賈元春不會心生怨氣。
而水溶肯定知道,賈元春是皇帝身邊親近之人,但他還是當著賈元春的面如此說了,也足見北靜王府一脈,確實是忠心的。
李崇拍了拍水溶的肩膀,感慨道:“水王兄,你的赤膽忠心,朕知道了,放手去做吧,朕相信你!”
說罷,李崇起身,親自送北靜王出去不提。
等水溶走后,賈元春眼圈泛紅,‘撲通’一聲跪倒在李崇面前,哭的梨花帶雨一般,當真是我見猶憐。
賈元春進宮多年,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懵懂少女,北靜王說的這些事情,她心里是清楚的,人家并沒有說錯。
賈家確實心向文官,確實背叛了勛貴集團。
對此,賈元春很生氣,甚至很憤怒,但賈家之事她做不了主,她又能有什么辦法呢?
她唯一的心愿,便是她的父母親人,能好好活著就行。
什么高官厚祿,什么富貴榮華,盡是浮云而已。
你沒那個本事,就別想太多,也別要求太多,不然德不配位,不僅不是福報,反而是招禍之源。
李崇扶起賈元春,看著她梨花帶淚的臉龐,伸手幫她拭去淚痕。
然后環住賈元春的楊柳細腰,將頭貼在她寬廣柔軟的胸膛上,聽著她‘撲通撲通’的心跳聲。
良久,李崇才幽幽說道:“元春姐姐,你放心,只要賈家之人不作死,朕自會善待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