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著小電驢離開火葬場時，京之憩特意朝著保安室離瞥了兩眼。

保安大爺和她對上了眼，尷尬地移開了目光。

那天晚上，他動手很快，在趙玥打電話提醒他之前，就剪斷了京之憩小電驢的剎車線——雖說又連夜推到市區修好了吧。

開出大門，她剛剛打算擰下油門狂飆出去，余光卻瞥見了一旁坐著的人，硬生生按住了剎車。

“誒呀，這位緣主，又見面了，好巧。”騙子算命老頭依舊抱著他那桿子破旗，笑瞇瞇地坐在路邊，“要不要再來卜一卦？一千一位，童叟無欺啊！”

“坐地起價是吧，半個月前還是六百。”京之憩慢慢挪過去，停好車，蹲在他面前，伸手隨便抽了一根簽遞給了老頭，“來，解一卦。”

老頭將墨鏡推到了額頭上，瞇著眼仔細盯著竹簽上的刻字，最后嘿嘿一笑：“這卦象說緣主不日后，必會前往金光寺。”

京之憩抱著胳膊盯著他，許久才開口：“專門跑來堵我，這個金光寺，真的很需要我這點香火錢嗎？”

“非也非也，老夫只是在擺攤賺錢罷了。”老頭又戴上了墨鏡，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

京之憩差點被氣笑了。

火葬場門口，遠離市區的郊外，鬼都沒幾個的地方，你賺錢？

“老頭，別盯我了，換個人忽悠吧，我不信這個。”京之憩想了想，“誒對，火葬場里還有一男一女，這倆感覺都中邪了，等他們出來的時候你好好勸，說不定加兩份香火呢哈。”

說罷，她騎上小電驢就開溜了。

風聲很大，她還戴著頭盔，雖然能從后視鏡里看到老頭站起身在說些什么，但卻什么都聽不見。

算了，不重要。

說起來就很靈異，京之憩工作的地方是傳說中不詳晦氣的北區火葬場，生活過二十年的老宅也處于頻頻死人的詭異巷子。

電動車稍稍減速，拐了個彎進入了眼前陰森的小巷。

巷口的路牌上寫著“老槐巷”三個字。

這條巷子現在已經沒幾家住戶了，包括京之憩家，在爺爺他們死后，就這樣閑置了下來，被好幾家紙錢棺材店圍在中間。

京之憩隨便挑了一家進去，花了兩百買了各種紙錢和小玩意，拖著進了院子。

打開院門的一瞬間，院子里熙熙攘攘的鬼魂讓她覺得幾乎無處落腳，但最后她還是目不斜視地無視了他們，從它們的身上穿了過去。

碰不到還是有好處的。

站在正堂門口，她深吸了一口氣，以極快的手速開門、將紙錢一股腦扔進去，然后自己跳進去，鎖上了門。

從爺爺去世那天，京之憩就發現院子里這些東西似乎很想進入房間，但以往可以隨意穿墻的它們卻無法穿過正堂的墻體和大門。

所以守靈那幾天，她只能關起門來守。

其實也沒關系，畢竟京家似乎只剩他們幾個人了，從小到大她都沒見過其他親戚，甚至沒見過爺爺出門。

果然，除了第二日晚上來了兩個仙風道骨的老頭，在三具棺材前點了三支香外，根本沒人來。

哥哥那些所謂的朋友，更是一個登門的都沒有。

京之憩打開窗，跪在遺像前，先點上香，然后開始一點點燒紙：“我知道應該去墳前燒，但是你們會理解的吧，那地方……現在的我過去太危險了。”

火光映在她的臉上，陰影勾勒出了一個哭相，但她其實面無表情，更別說是哭出聲了。

“爺爺，命運到底是不是真的，你到底是從哪里得知的？我一直在想，為什么是我，而且直到現在我也沒想明白。”京之憩又拆開一袋紙錢，“爺爺，馬上我就要過二十五歲生日了。”

沒有人回答她，這是自然的，畢竟他們死后連鬼魂都沒出現過。

京之憩沉默了下來，專心燒紙。

一個多小時后，京之憩帶來的所有紙錢終于都燒完了，還剩一些紙房紙車之類的。

她磕了三個頭，站起身，輕輕擦拭著遺像：“爺爺，你是不是覺得我很丟你的人，因為錢妥協了。但其實不是的，我只是想知道，為什么火葬場那些人會哭。”

京之憩看著遺像中微笑的三個人，喃喃道：“說起來，你們生前都沒怎么笑過呢。”

他們是她的家人，爺爺奶奶在父母死后將她養大，哥哥一直在保護她不受欺負。

她愛他們嗎？她應該愛的。

可是為什么，他們去世了她卻沒有任何感覺，甚至根本哭不出來？

……不應該是這樣的，人不應該是這樣的。

就在那天，在他們的葬禮上，張棟問她為什么不哭的那一刻——京之憩突然發覺，自己病得已經很嚴重了。

“真是的，人都死了，突然想這些有什么用。”她搖了搖頭，轉身想把剩下的大物件扔回院子里燒，然后就被站在門口的人嚇了一跳。

正堂的門已經被打開了，一個身著中山裝的老人將門口堵得嚴嚴實實，背后的鬼魂像是看到了什么機會，嚎叫著開始沖鋒——卻在碰到老人前就被反彈了出去。

“小之憩，又見面啦。”老人抬起手對著她打了招呼，隨即朝身后輕輕甩了甩手，那群鍥而不舍的鬼魂飛出去了一大片，甚至有的直接魂飛魄散了。

京之憩差點看呆住了。

不是，這位老爺爺你走錯頻道了吧，我們不是修仙小說來的。

“忘了我啦？”老爺爺搖了搖頭，和京之憩擦肩而過，給遺像點了三支香，“……老伙計，你的七七，也就剩我一個能來了。那些老家伙，一個都沒撐住。”

京之憩想了又想，終于回憶起來了，這位正是守靈時來過的老人之一：“老前輩，剛剛你那是什么功法啊？它們怎么就都飛出去了？”

老爺爺笑瞇瞇轉身：“你想學嗎？”

京之憩狂點頭。

“好啊，但不能是現在。”他偏過頭，看見了堆在地上的紙火，雙指并攏隨意一點，那堆東西便無火自燃，幾乎瞬間就化為了一堆飛灰，“小之憩，等你無處可去的時候，來金光觀找我。”

說罷，他飄然離去，所過之處，鬼怪無所遁形，全部被撕裂魂體，消散在了原地。

金光觀？又是金光觀。

那到底是個什么地方？那個騙子老頭到底是什么來歷？

找個時間去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