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是生是死，真的有什么區別嗎？

京之憩在火葬場工作了數年，焚燒了無數或完整或殘缺的尸體。但對她而言，他們只是從一種形態變成了另一種形態而已。

她并不喜歡這份工作，以前是因為那些家屬的哭聲過于吵鬧，吵得她頭疼。

現在則是因為……

京之憩等家屬們哭完，快速按下了焚燒爐的按鈕，然后抬起頭，看著坐在爐子頂上對著她笑瞇瞇的小男孩。

他斷了一條腿，渾身是血，一只眼球還掛在眼眶外——爐子里焚燒的就是他的尸體。

是的，她現在，可以看到亡靈。

送走客戶，火葬場的老板看著京之憩嘆氣，語氣里卻帶上了一絲欣慰：“唉，之憩，雖然你還是沒什么表情，但至少不打瞌睡了，終于知道尊重逝者了。”

那倒不是因為這個。

但她并不想反駁老板，只是點了點頭：“老板，今天能不能提前下班，家里的事還需要交接。”

老板拍了拍她的肩膀，又嘆了口氣：“你去吧。”

一個月前，老宅煤氣泄漏，京之憩的爺爺奶奶和哥哥都沒有搶救回來。葬禮那天，有個自稱是爺爺請的律師的男人告訴她，爺爺還有一件東西交給他保管，讓她今天去取。

鬼知道是真是假。

“我不知道。”用一條腿跳著跟在京之憩身邊的貨真價實的鬼笑嘻嘻地說。

哦，對，就是從葬禮那天開始，京之憩能夠看到這些亡魂了。

雖然他們根本碰不到她，但卻能聽到她的心聲。這種被人看透的感覺，讓她感覺到非常非常不爽。

“跟著我做什么？你爹媽又沒死，去找他們。”京之憩站在公交站旁等車，一個眼神都懶得分給這個小鬼。

小男孩把眼珠子塞回眼眶：“姐姐，你身上一股子死氣，感覺馬上就要和我做伴啦。”

“咒我死？那好啊。”京之憩蹲在他面前，扯起嘴角，露出一個微笑，“等我變成鬼，就把你收拾到魂飛魄散，永遠都沒法轉世投胎。”

小男孩捂著眼眶，警惕地朝后跳了幾步。

……小屁孩而已，她也只是嘴上嚇嚇，不至于真的跟他計較。

和小鬼拌嘴許久，京之憩總覺得不太對勁，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果然，距離她站在這里已經過去二十分鐘了，可平日里五分鐘一趟的公交車卻絲毫不見蹤影。

“公交車肯定出問題了，用個打車軟件唄。”小男孩再次聽清了京之憩的心聲，并提出了一個毫無建設性的建議。

京之憩在這里工作了這么多年，這地方又遠又晦氣，根本就沒有任何人愿意接單。

看來今天得一路走回去了。

還沒走兩步，一輛出租車停在了路邊，副駕駛的乘客搖下車窗：“去哪里？可以拼車。”

有車不坐白不坐。

“張氏律所，在人民街那邊。”

“巧了，我也要去那兒。”副駕駛的男人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你也是去找張棟律師的？”

京之憩點點頭，拉開車門坐了上去。

她并不想和這個男人多廢話，倒不如說……她很討厭這種人，看著溫潤如玉，其實滿肚子壞水。

“姐姐，你不要這么想，他是好人。”小男孩也跟了進來，坐在她旁邊小聲說話。

京之憩索性閉上眼裝睡。

好景不長，上路沒多久，車身突然大幅度一晃，要不是京之憩系了安全帶，可能直接就被甩出去了。

小鬼就慘了，被晃得在車里撞來撞去。

京之憩猛地睜開眼，窗外是一片漆黑的濃霧，里面還裹挾著翻滾的異物，正在瘋狂撞擊著車身，整輛車像是暴風雨中的一葉孤舟，沒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司機臉色蒼白，滿頭滿臉都是冷汗：“我就說，我就說不該繞這條該死的路，不該路過那個該死的火葬場，更不該拉上你這個該死的女人！”

“這事和我沒關系，你嘴巴放干凈點。”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京之憩并不想遭受他人莫名其妙的責難。

“有個關于剛路過的火葬場的都市傳說，說是那個火葬場鬧鬼，這條路也被污染了，實在要經過這條路的話，可千萬不能讓路邊的人上車，否則，一定會死無葬身之地。”副駕駛的男人拉著把手，努力將自己固定在座位上，苦笑，“我好不容易勸他停下來的，誰能想到真會遇到這種事。”

開什么玩笑，按他的說法，這條路上所有公交車不都得翻光了？

司機已經完全崩潰了，直接松開方向盤抱住頭蜷成一團，慘叫了起來：“我不想死，我沒殺她，不是我，我沒有，我沒有！”

京之憩看著方向盤自行扭向其他方向，只覺得一股不好的預感涌上心頭，她一把薅住司機的領子把他拎了起來，對著副駕駛的男人說：“你！把住方向盤，保持一個平衡！”

男人沒有遲疑，立刻解開安全帶撲了上去，牢牢地將方向盤控制了起來。

車輛終于稍稍歸于平穩，小鬼從車頂上飄下來落到京之憩身邊，語氣里滿是幸災樂禍：“你看我說了吧，你真的快死了哦。”

情況緊急，京之憩無視了小鬼，抬起巴掌蓄滿力，狠狠地在司機臉上甩了好幾個大嘴巴子：“給我老老實實踩剎車，踩錯了我就剁了你的腳！”

京之憩的力氣本來就大，這次還用了十成十，司機的雙頰瞬間紅腫了起來，好在意識也清醒了許多，雖然還是哭哭啼啼渾身發抖，但顯然恐懼的對象已經悄悄改變，終于老老實實踩下了剎車。

下一秒，煙消霧散，陽光再次透過玻璃照了進來，灑在司機腫成豬頭的臉上，他熱淚盈眶：“媽媽，我今晚又能回來吃飯了。”

京之憩松開司機的領子，透過前擋風玻璃看到了近在咫尺的樹干，和不遠處張氏律所的招牌：“還好停下來了……人民街，有這么近嗎？”

還沒搞清楚原因，司機立馬打開了車門，一邊給拖車公司打電話，一邊撒歡似的跑遠了。

兩人也不敢耽誤，趕緊下了車。

“到底是怎么回事……”男人在顛簸的車中解開安全帶去控制方向盤，雖然沒出什么意外，但手還在因為恐懼微微顫抖。

“這種超自然現象，想也是白想。”京之憩捏住他的手腕，“就當是握手了，我叫京之憩，幸會。”

“……我叫蘇宴。”他腿也有些軟，能明顯感覺到京之憩的手在用力撐著他，“謝謝你，離得不遠了，我們走過去吧。”

“不用謝。”

京之憩還是不喜歡他，但如果沒有蘇宴，剛剛可能真的會出事，她不是個白眼狼。

小男孩在一邊蹦跶，邊蹦跶邊吐垃圾話。京之憩已經習慣屏蔽這些東西了，蘇宴卻突然開口：“京之憩，這破小孩你從哪兒找來的？”

“？”京之憩猛然轉頭看向蘇宴，“你能看見他？”

“天生的，不止能看到。”蘇宴挑了挑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捏住了小男孩的耳朵擰了一圈，“還能揍他呢。”

挨完打，小男孩終于不再吐垃圾話了，抹著眼淚乖巧地跟在他們身后。

所以說孩子還是得揍，不然真的要上天了。

“你找張棟，是有什么案子委托他嗎？需要什么就告訴我，我可以幫忙。”走到張氏律所樓下，蘇宴終于恢復了獨自行走的能力，掏出一張名片遞給了京之憩，“這是我的名片。”

京之憩接過后看也沒看，直接收進了包里，頓了頓，覺得也沒什么不能說的：“謝謝，但我只是為了我爺爺的遺產而來的。”

“巧了，我也是為了一份遺產。”蘇宴樂了，“說是一個姓京的老爺子留給我的，挺奇怪的，我又不認識他……”

說著說著他沉默了，遲疑地看向京之憩：“你……也姓京，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