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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無常司

一炷香后。

“第九個。”

白嶼踹開腳邊零落的算盤,鎏金算珠蹦跳著墜入池塘。

靈堂里叫嚷著要活剮他的家丁們,此刻以各種怪誕姿勢癱在庭院各個角落。

新死的光頭家丁面門陷在青磚縫中,渾濁瞳孔擴散成兩枚銅錢,唇角掛著涎水凝成的冰晶——這正是被抽干陽氣的鐵證。

尸首雙目暴突,空洞眼瞳里凝固著生前所見最駭人的景象。

因果隨命終消散。

方才鬼墟【求救惡兆】之威仍縈繞心間,這詭術猶如無形囚籠,但凡觸犯規則者皆成籠中困獸,生殺予奪盡在掌控。

這種殺人的方式,與前世看過的修仙小說完全不同。

更隱蔽,更忌諱,更陰暗。

即便作為施術者,白嶼亦覺此等逆天規則玄奧莫測,全然悖逆世間常理。

“呼——”

有夜風卷著漫天紙灰掃過廊檐。

白嶼伸手截住一片飄落的灰燼。

灰片觸掌即化,仿佛從未存在,只余一絲涼意滲入肌理。

前世記憶中,這灰燼每夜必至,從未缺席。

這些碎片酷似祭祀焚燒的冥紙余燼。

并且當灰燼落至三更天時,活人若仍滯留戶外,那些游蕩在灰燼中的存在就會......

白嶼緩緩仰首,凝視被詛咒的夜空。

鉛云如千鈞巨石低懸,近得似要壓碎屋檐,仿佛抬手便能觸到那陰冷窒息的云層。

“參不透。”

白嶼眼底漣漪漸息,恢復幽潭般的沉寂。

“還有些時間。”

瞥見云中渾月偏移的角度,他轉身快步走向祠堂。

在剛才他已經思索出接下來的計劃。

此刻感知領域中象征著“求救者“的猩紅光斑還在增殖,依照鬼墟鐵則,他掌中仍攥著十多條待誅的性命。

若時間充裕,他定要將這些鼠輩盡數鏟除。

但出于謹慎的白嶼終究按捺住了殺心。

這個世道,人命賤如草芥。

然草芥雖賤,終究關乎生死。

但凡橫死之事,官府的鷹犬便會如嗅到腐肉的禿鷲般蜂擁而至。

更遑論那專司鎮壓邪祟的無常司。

這些人行事詭譎難測,對于原身而言乃是云端的禁忌存在。

在徹底摸清此方詭譎天地的全貌之前,白嶼不愿與這些勢力有分毫牽扯。

權衡再三,他悄然撤去籠罩馮府的鬼墟結界,那股令人窒息的陰晦氣息頃刻煙消云散。

折返祖祠途中,撞見府中婢女們惶惶如驚弓之鳥,白嶼反而暗自欣喜,——場面越是混亂無序,越能為他遮掩行跡。

他借著游廊立柱的陰影潛行,將存在感降至最低,很快他重新回到祖堂前。

祖祠檐角下飄搖的燭火漸近,白嶼斂去眼前懸浮的詭譎圖卷,昂首踏入森然門庭。

此行只為取得至關重要之物——祭祀香燭。

三百年血淚凝結的生存鐵律早已銘刻人心:

若要在魑魅橫行的長夜安然行路,必要備足“過路錢。”

——每當行至道路轉折處,便須在黃土中插上一柱香蠟,權作獻給游魂的買命財。

白嶼不確定之后是否能安全回家,所以他需要準備些開路香蠟。

所幸供奉列祖的祠堂里,果然存放著所需之物。

掀開雕花檀木箱的剎那,入目是整整齊齊碼放的香蠟。

他五指如鉤攫取數根納入懷中,而后動作突然又停頓一下。

卻是在翻找時觸到另一件器物,——盞看似尋常的六角燈籠。

燈籠竹骨為架,素絹蒙面,尋常百姓家的制式。

唯有那虬曲如老樹根須的提手透著詭異,漆黑紋路宛若活物在木紋間游走,細看竟似某種古老符咒。

“竟是照夜燈!”

白嶼壓抑的低呼,指尖因激動微微發顫。

此物乃香蠟的進階秘寶。

若說插香是向魍魎獻媚乞憐,這盞燈便是驅散百鬼的辟邪利器。

自天降灰燼引發萬物畸變后,邪祟大多擇人而噬。

到也有部分“和善”之輩。

比如郡里那株千年古槐,取其枝椏制成的燈籠,能使夜行者在幽冥眼中化作槐君門徒。

此物若是拿去市場售賣,最少能換白嶼數十年酬勞。

他毫不猶豫將這寶燈緊縛腰間。

目光如刀再度掃視祠堂,確認再無遺漏后,面上驟然換上與奔逃仆役無二的驚惶神色,踉蹌著沖出門廊。

結果才剛跨出祖堂,身前就傳來呵斥之聲。

“站住!”

五道身影截斷前路,居中黑衣男子蟒紋腰牌上的“無常司·戊“字在火光中格外刺目。

“殮夫?”男子的聲音像是生銹的鐵片刮過青石,“戌時三刻你在何處?”

白嶼垂下頭,讓散落的鬢發遮住眼底異色:“在偏廳為小姐整理壽衣。”

一名衙差小聲補充:“張大人,我見過這人,他家世代都是殮夫,也無作奸前科。”

黑衣男人的神色稍稍緩和了一些,可他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白嶼的心跳陡然加快。

“你身上為什么有邪祟的氣息?”

“......”

“你隱瞞了什么!”

一把寒光閃閃的橫刀瞬間出鞘,速度快得根本讓人看不清軌跡,眨眼間便抵在了白嶼的脖頸處。

生死危機瞬間,白嶼反而冷靜了下來,他故作顫抖地說道:“回……回稟大人……應該是小民接觸過棺材里的女尸……”

“你看到邪祟了?”

“我看到東家被鬼追著死在那里!”

白嶼指著祖堂的方向。

“嗯?”黑衣男人看向遠處的祖堂,“帶我去。”

白嶼拿捏不準對方的實力究竟如何,只能帶著對方返回。

黑衣男人行至祠堂階前,佩刀抖轉刀花:“未散的陰墟殘息......爾等退避。”

四名捕快訓練有素地暴退數十步,動作整齊得仿佛演練過千百遍。

白嶼假裝瑟縮著請示:“官爺,草民能走了么?這鬼地方瘆得慌......”

“速速離去!”

玄衣男子一邊回答,一邊踏入祠堂深處。

白嶼剛欲轉身遁走,忽見月華下又走來一名玄色勁裝的婦人,——她面上猙獰疤痕如蜈蚣盤踞,玉指正按在鎏金刀鐔上。

“你是何人?“婦人聲若冰錐刺骨,“周身邪氣濃得能滴墨。”

白嶼只得將編造的殮夫說辭復述一遍。

婦人卻不是那般好說話的存在,依舊抵著刀鐔寸步不讓。

白嶼握了握手心腐肉,隨時準備激活鬼墟。

好在,先前那玄衣男子疾步趕來解圍:“隊長,此人底細已查清。”

女子刀鋒般的目光在白嶼身上逡巡片刻,終是側過半邊身子。

白嶼哪會過多停留,腳步飛快竄入夜色,眨眼間便與黑暗融為一體。

待白嶼離去后,黑衣男子與婦人一同走入祖堂。

前者壓低聲音匯報:“馮府主仆皆被抽干元陽而亡,鬼墟等階約莫戊級,只是其中規則尚未查清屬實有些危險,我們要不先回縣里上報......”

“等下。”

女子突然駐足在翻亂的香蠟箱前,箱內器物凌亂不堪,她冷不丁發問:

“剛才那殮夫如何說辭?”

“他說是女尸化鬼屠戮眾人,這與我們調查并無出入。”

“靈堂距離大門不遠,他為何不逃命反而繞到祖堂來,并且完好獨活?”

玄衣男子瞳孔驟縮,刀柄在掌心發出脆響:“屬下失察!”

女子早已掠出門外,玄色披風在夜風中獵獵作響。

遠處傳來她冷徹骨髓的敕令:“啟追魂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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