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未晞，我蹲在御花園的芍藥叢中，手指捻開一團潮濕的泥土。這種略帶砂質的黃棕壤本該出現在許昌西郊，此刻卻黏在張讓的木屐齒縫間，在青石板上拖出斷續的泥痕。

“陛下，早膳備好了。“老宦官的聲音在回廊響起。我故意將玉玨丟進花叢，看著他疾步走來。晨光斜照在他鞋底，三道平行的凹痕清晰可見——這是新式耬車的轍印，昨日才在皇莊試驗過。

“這泥里摻了碎蚌殼?！拔夷槠鹚惧焐系耐翂K，在鼻端輕嗅，“許昌城內唯司農寺的試驗田用此法改良鹽堿地。“

張讓的喉結滾動兩下，撲通跪地：“老奴昨夜確曾去司農寺取藥......“

“從司農寺到含章殿要走朱雀大街，青石板路前日剛用凈水沖洗?！拔姨_碾碎地上的泥塊，“但這土里混著馬糞和艾草灰，只有皇莊畜棚旁的新墾地才有這般配比?！?

老宦官的額頭滲出冷汗，在青磚上洇出暗色水跡。我盯著他發顫的肩胛，想起實驗室里那些被揭穿數據造假的實習生。歷史的塵埃落在不同人身上，惶恐的模樣倒是古今相通。

“抬起頭來?！拔矣糜袢缫馓羝鹚南掳?，“你鞋底第二道凹痕里，卡著半粒未脫殼的占城稻。“

張讓瞳孔驟縮。這個從交州秘密引進的稻種，此刻應該還封存在司空府的倉廩中。我掰開他的木屐，稻殼上的淡紫色斑點印證了猜想——這是水土不服導致的霉變，與上個月閩越貢米的癥狀如出一轍。

“陛下明鑒！“他突然以頭搶地，“老奴只是奉命......“

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辯解。荀彧捧著奏章匆匆而來，雪白的裳服下擺沾著同樣的黃棕壤。他行禮時，我瞥見其靴幫上粘著片萎蔫的番薯葉——這正是我昨日讓皇莊老農試種的作物。

“啟稟陛下，司空有奏?！败鲝归_竹簡，“請旨增設司稼丞一職?！?

我摩挲著袖中的馬鈴薯種薯，感受塊莖凹凸的紋路：“司空屬意何人？“

“典農中郎將任峻?！败鲝ｎD片刻，“兼領許下屯田事。“

寒風掠過枯枝，驚起檐角銅鈴。任峻是曹操心腹，掌管二十萬屯田軍。若讓他兼領司稼丞，等于將皇莊試驗田也納入曹營掌控。張讓鞋底的泥土突然變得灼手，這老宦官昨夜去的恐怕不是皇莊，而是屯田軍大營。

“準奏?！拔以谥窈啺聪颅t印，印泥暈開的瞬間，瞥見荀彧袖中露出半截麥穗——穗粒排列方式明顯經過人工選育。

待眾人退去，我獨自來到西暖閣。晨光照亮案頭《汜勝之書》的殘卷，泛黃的麻紙上留著可疑的泥指印。取出現代帶來的放大鏡（用兩塊水晶片臨時磨制），在泥印中發現細小的白色顆?！@是硝石結晶。

記憶突然閃回實驗室爆炸前的場景：我正在給馬鈴薯接種根瘤菌，培養箱溫度異常升至38℃。那些變異菌株在顯微鏡下呈現的晶體結構，與此刻泥印中的硝石如出一轍。

“陛下，司空送來新制的耬車。“小黃門的通報聲驚散思緒。兩個甲士抬進木架，三腳耬車的導種管竟包著鐵皮，這明顯是為改裝弩箭做的準備。

我撫過耬車扶手處的磨損，木紋里嵌著暗紅的血漬。屯田軍的奴隸們，此刻正在用血肉澆灌曹操的野心。張讓鞋底的泥土里，或許也混著這樣的血色。

暮色四合時，我在燈下拆解玉帶。夾層里掉出片帛書，原身用朱砂畫的農具圖旁，竟有串化學符號——KNO?（硝酸鉀）。觸電般的戰栗竄過后背，這絕不可能出現在東漢末年的符號，此刻卻與荀彧送來的硝石產生詭異共鳴。

更漏指向亥時，我裹著大氅潛入御花園。白晝發現的泥痕在月光下泛著磷光，循跡來到廢棄的冰窖前。撬開腐朽的木門，霉味中混雜著熟悉的糞臭——這是堆肥發酵的氣息。

火折亮起的剎那，我看到了永生難忘的畫面：三百個陶甕整齊排列，每個都標著古怪符號。揭開最近的甕蓋，里面是正在分解的馬糞與硝石混合物，甕底沉淀著熟悉的綠色菌絲。

“陛下果然來了?！?

荀彧的聲音在身后響起。他手中的燈籠照亮墻壁，那上面用木炭畫著復雜的裝置圖：曲頸甑、冷凝管、收集瓶——分明是套原始的蒸餾設備。

“這些符號，“我指著陶甕上的標記，“可是令君所書？“

荀彧從袖中取出塊絹帕，上面用朱砂畫著元素周期表片段：“三日前，臣在皇莊發現此物?！芭两抢C著朵藍色鳶尾，正是我實驗室工作服的標識。

寒風卷著雪粒灌入地窖，我們相顧無言。張讓鞋底的泥土、冰窖里的菌絲、元素周期表的殘片，此刻在月光下交織成網。當第一片雪花落在手背時，我忽然讀懂了這個荒誕的真相——穿越的不僅是我，還有整個實驗室的微生物群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