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的夜風，帶著沁入骨髓的濕冷，刀子似的刮過密不透風的墨綠竹林。皎白的月光下，一條踩禿了草皮的小徑，蛇一樣的蜿蜒鉆進竹海深處。我李青，道號靜心，一身洗的泛白的青布道袍，拂過濕冷的竹葉，腳步無聲的融入在由善男信女匯成的細流里。他們大多低著頭，腳步匆匆，臉上刻著近乎麻木的前程或孤注一擲的渴求。林子里靜的只剩下腳步碾過腐葉的沙沙聲，還有遠處隱隱傳來的沉悶規律的咚咚咚聲。那巨大的緩慢的心跳，又似重錘擊打蒙鼓。路的盡頭，便是黃大仙廟。廟不大，卻極盡張揚。紅旗剝落的柱子像凝固的陳舊血痂，褪色的布帆病怏怏的飄蕩著，寫著“有求必應，仙恩浩蕩”。廟門大敞，黑洞洞的內里只有神龕前兩排粗大紅燭奮力燃燒。燭火跳躍不定，將神像的影子在布滿蛛網的墻壁上拉扯的巨大扭曲。

煙霧繚繞中，金漆斑駁的神像盤踞神龕。人身黃鼠狼頭，尖嘴猴腮強扭悲憫，嘴角僵硬上利，形成詭異的似笑非笑。燭光搖曳，明暗交錯的掠過那張涂滿金粉的臉。就在我目光落下的剎那。一點粘稠晦暗的東西，竟緩緩從那神像咧開的嘴角滲了出來！“啪嗒——啪嗒”，聲音輕的幾乎聽不見。一股難以言喻的腥腐惡臭猛地壓過廟里濃郁的香火味，如同死水潭底翻涌的濁氣，嗆的人幾欲作嘔。周圍叩拜的人群毫無所覺。我擠出廟門，惡臭如附骨之蛆。廟旁一小片空地上，月光慘淡。一個身形佝僂的老婦，穿著洗的發白的舊棉襖，背對廟門蹲著。她面前一小堆紙錢燃燒著。枯槁的手顫抖著，不斷將一疊厚厚的冥幣投入火中。火光映亮她那溝壑縱橫的臉。“大仙……大仙吶……”她嘶啞干澀的念著“求您老開開恩，保佑我在城里平平安安升官發財，老婆子日日給您燒錢”。這些話像冰冷的針刺入耳膜，我無聲嘆息。目光轉向廟門一側貼滿符咒的木柱。層層疊疊的黃紙符篆，在夜風中顫動。朱砂混合著某種暗沉凈黑的顏料，畫的歪歪扭扭，透著邪異貪婪的神紋，如同吸血的螞蟥吸附在廟的骨架上。

就是這玩意構筑了妖物虛假的威嚴。我伸出手。指尖觸到最外層一張符紙，邊緣冰冷滑膩，仿佛浸透了油脂，指腹發力。“嗤啦”。一聲清晰刺耳的裂帛聲，驟然撕裂了廟前沉悶壓抑的空氣。那張符紙被我輕而易舉的撕扯下來。聲音不大，卻像投入死水的石子。剛跨出廟門的村民猛地頓住腳步，愕然轉頭，連那燒紙老婦的動作也僵住了，剎那間空氣凝固。“它？”我捏著撕下的符紙，聲音不高，卻冰冷嘲弄。清晰穿透夜風，目光直指煙霧神龕。“連自己嘴角的血都擦不干凈，拿什么保你升官發財？”話音未落，那張符紙在我指尖無火自燃。憂郁的火苗猛地竄起，瞬間吞噬符紙，化作一縷帶著濃烈硫磺的和尸臭味的青煙，裊裊消散。

一片死寂，突然，香爐里的煙霧驟然瘋狂翻涌，變得濃稠如墨。燭火瘋狂搖曳爆響，光線急劇暗淡，整個廟宇內部陷入動蕩的昏暗。“臭---道---士。”一聲尖厲的咆哮，裹挾著無盡的怨毒與狂怒，猛地從廟宇深處炸開。一個扭曲的輪廓在其中飛速膨脹。凝聚兩點猩紅如烙鐵般的光芒，在霧氣深處驟然亮起，那目光死死鎖定站在廟門口的我，黑霧猛地向兩側排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