硫磺煙霧在密道里翻涌成黃褐色的浪。阿雪拽著陳少欽躍入暗河支流時，身后傳來巖層斷裂的轟鳴，數(shù)百噸山石將追擊的日軍工兵砸成肉泥。刺骨的地下河水裹著碎石擦過臉頰，陳少欽在湍流中勉強睜眼，看見阿雪長發(fā)如墨色水草般散開，鎖骨處的山神刺青泛著幽藍熒光。

“憋氣！“阿雪突然轉身抱住他，兩人順著突然出現(xiàn)的漩渦沉入水底。陳少欽的耳膜被水壓擠得生疼，恍惚間看見河床裂開道三丈寬的縫隙，成群的盲眼銀魚從裂縫中蜂擁而出，魚群后方隱約有巨型黑影游弋。

肺葉快要炸開時，他們被沖進一處天然溶洞。阿雪拍打陳少欽后背幫他咳出嗆水，火折子亮起的瞬間，洞壁上密密麻麻的抓痕讓兩人同時屏息——那些深入巖層寸許的溝壑，分明是某種巨獸的利爪所致。

“是山魈。“阿雪用獵刀刮下爪痕里的黑色結晶，“這些畜生只在月晦夜出沒，啃食尸體時會在巖壁上磨爪。“她突然將火光照向洞頂，陳少欽看到倒懸的鐘乳石間卡著半具日軍尸體，防毒面具下的臉孔布滿紫色尸斑。

陳少欽摸到尸體腰間的軍用地圖，攤開后瞳孔驟縮：“他們在給要塞安裝通風系統(tǒng)......“圖紙顯示關東軍正在打通貫穿整座山脈的地下甬道，某個用紅筆圈出的坐標正是他們此刻所在的溶洞。

阿雪突然扯過地圖，指尖在某個蛇形標記上顫抖：“這是獵戶的葬骨洞！“她撕開尸體的軍裝，露出后背大塊潰爛的皮膚，潰爛中心赫然是個三爪圖騰，“他們驚動了山魈王......“

地面毫無征兆地開始震顫。陳少欽拔出手槍對準暗河，水面泛起詭異的油綠色波紋，某種腐肉般的惡臭隨著氣泡翻涌而來。阿雪往水里撒了把朱砂，猩紅的粉末竟在水面燃燒起來，映出十幾個正在上浮的慘白人形。

“閉眼！“阿雪將陳少欽的頭按進自己懷里。他聽見箭矢破空的尖嘯，接著是重物墜水的悶響。等再睜眼時，水面漂著七具穿白色狩衣的尸體，每具尸體的天靈蓋都插著刻符的桃木箭。

“陰陽師的式神。“阿雪拔出浸透黑血的箭矢，“用橫死之人的魂魄煉的。“她突然扯開陳少欽的衣領，將朱砂拍在他心口，“你被標記了。“

陳少欽這才發(fā)現(xiàn)鎖骨處不知何時多了個青黑手印。阿雪咬破指尖在山神鈴鐺上畫符，鈴鐺突然發(fā)出刺耳鳴響，震得洞頂碎石簌簌掉落。暗河深處傳來痛苦的嘶吼，那聲音像是千百個溺死者同時在尖叫。

“走陰路！“阿雪朝巖壁某處連射三箭，看似完整的石壁轟然倒塌，露出條鋪滿獸骨的小徑。陳少欽跟著她沖進暗道時，瞥見身后水潭升起條水桶粗的觸手，表面布滿淌著粘液的眼球。

暗道里的空氣粘稠得像是固體。阿雪每走十步就往地上撒把骨粉，骨粉接觸地面的瞬間燃起幽藍火焰，照亮兩側跪坐的干尸。這些穿著明清服飾的尸體雙手合十，天靈蓋都被鑿出拳頭大的洞。

“借命燈。“阿雪的聲音在狹窄空間里產(chǎn)生重重回音，“當年清軍入關時，獵戶們用這種邪術保山林不滅。“她突然停步，火光照亮前方三岔路口，“左路埋著萬斤黑火藥，右路藏著山魈巢穴。“

陳少欽摸出懷表看了眼：“離日軍總攻還有四小時。“表盤玻璃的裂痕讓他想起老張臨終前塞給他密碼本時，喉管噴出的血沫濺在表鏈上的觸感。

阿雪將獵槍拆解成兩截，從槍托里取出卷泛黃的羊皮紙。展開后是幅用鮮血繪制的星圖，北斗七星的方位標著七個古漢字，陳少欽認出那是《淮南子》中的“陰陽刑德有七舍“。

“祭壇下有七處星穴，對應著山魈的命門。“阿雪用刀尖指著搖光位，“這里現(xiàn)在是日軍的重炮陣地。“她突然劇烈咳嗽，指縫滲出黑血，“我的時間不多了......“

陳少欽這才注意到她后頸浮現(xiàn)的青色血管，形狀宛如扭曲的樹根。之前在木屋見過的磺胺藥瓶從她懷中滑落，標簽上的生產(chǎn)日期顯示是三年前——藥品早已過期。

爆炸聲從頭頂傳來，硫磺粉塵如血雨紛揚落下。阿雪拽著他撲進右路洞口，身后塌陷的巖石將追兵慘叫截斷。陳少欽的膝蓋重重磕在突起的樹根上，那截蒼白根系竟突然蠕動起來——是條偽裝成樹根的巨蟒！

阿雪的反應快得非人。她旋身時鹿皮刀鞘中彈出把骨質短刃，刀刃精準刺入巨蟒右眼。黑血噴濺在巖壁上竟腐蝕出縷縷青煙，陳少欽的手槍子彈緊接著貫入蟒口上顎。垂死的巨蟒用尾尖掃滅數(shù)盞骨燈，黑暗中有更多鱗片摩擦聲響起。

“是蛇窟！“陳少欽打光最后一發(fā)子彈，拽著阿雪滾進側方巖縫。成群的碧眼小蛇從他們頭頂掠過，有幾條落在阿雪背上，被她反手捏碎七寸。蛇血在她掌心蒸騰起白霧，皮膚表面頓時起滿水泡。

前方出現(xiàn)微光時，陳少欽幾乎要以為出現(xiàn)了幻覺。那是處籃球場大小的天然巖洞，中央石臺上擺放著青銅祭器，四角矗立的石雕狼首噴涌著地火。最駭人的是洞頂?shù)箲业臄?shù)百具尸體，全部穿著關東軍制服，心口插著刻符的桃木樁。

阿雪跪在祭壇前叩拜，用獵刀割開手腕。鮮血滴入青銅鼎的瞬間，地火突然轉為幽藍，倒懸的尸體齊刷刷睜開空洞的眼眶。陳少欽的懷表指針開始逆向旋轉，表殼燙得幾乎握不住。

“這是......“他話音未落，整座山洞開始傾斜。阿雪將他推上石臺，自己卻因失血過多踉蹌跪倒。倒懸的日軍尸體突然掙脫木樁，以扭曲的姿勢撲殺而來。陳少欽撿起祭壇上的青銅鉞劈砍，發(fā)現(xiàn)這些僵尸的關節(jié)居然能三百六十度旋轉。

阿雪吹響骨笛，僵尸們的動作出現(xiàn)剎那凝滯。她趁機點燃腰間皮囊拋向半空，山魈血混合硫磺的燃燒物在尸群中炸開。陳少欽看見她染血的嘴角揚起快意的笑，那笑容在火光中竟與壁畫上的山神重疊。

“去搖光位！“阿雪將青銅鈴鐺塞給他，“當表盤走過鬼門關......“她的話被破空而來的手里劍打斷。三個黑衣忍者從陰影中躍出，淬毒的鏈鐮纏住她的腳踝。

陳少欽的軍刺捅穿某個忍者咽喉時，聽見阿雪骨頭斷裂的脆響。她像感覺不到疼痛般用獵槍轟碎另一人面門，最后那個忍者被地火引燃，慘叫著跌入深淵。但更多的腳步聲從四面八方涌來，手電光柱刺破硫磺煙霧。

“接住！“阿雪拋出個油紙包，里面是二十根浸過松脂的箭矢，“往東北方射！“她說著扯開衣襟，心口處的山神刺青竟在滲血。陳少欽拉滿弓弦的瞬間，懷表發(fā)出玻璃碎裂的脆響，表針停在亥時三刻。

箭矢化作流火穿透巖壁，遠處傳來天崩地裂的轟鳴。陳少欽在塌陷的祭壇上抓住阿雪的手，兩人隨著傾瀉的地火墜向無底深淵。失重感襲來的剎那，他看見阿雪用口型說：“山神娶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