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郊外的野草長到腰際，每根草葉都掛著露珠般的魂魄。

陳默踩著羅盤指引的方向狂奔，腐爛的腳掌在泥地里留下熒綠色血漬。晨曦穿透他半透明的身體，在地面投出雙重影子——一具骷髏，一具蜷縮的胎兒。

【陽間滯留：71小時23分】

倒計時烙在鎖骨處，隨著魂魄逸散不斷加深。陳默握緊楚河給的青銅鈴鐺，鈴舌早已換成從陰間帶出的掛號單，每次搖晃都會灑落腥臭的紙灰。

“施工重地，禁止入內。“

生銹的鐵絲網攔住去路，警示牌上的字跡被苔蘚覆蓋。陳默的左眼突然刺痛，視野穿透二十層結界，看到地底沸騰的青銅洪流——那是數以萬計的葬魂鈴，正在吞噬坍塌隧道的殘骸。

“媽媽...“

呢喃脫口而出的瞬間，鐵絲網突然活過來。帶刺的藤蔓纏住腳踝，葉片睜開密密麻麻的復眼。陳默揮動鈴鐺震碎藤蔓，飛濺的汁液卻在空中凝結成箭矢。

箭雨被青銅羅盤擋下的剎那，地底傳來汽笛長鳴。陳默腳下的泥土塌陷，墜入被熒光菌照亮的溶洞。巖壁上嵌滿列車座椅，每張座椅都捆著具風干的尸體，尸體的手腕用紅繩系著車票：

【往生號特等座

發車時間：1998.7.14

乘車人：陳素心（孕婦）】

陳默的魂魄突然沸騰。

那些尸體齊刷刷轉頭，腹腔發出共鳴：“小默......“

隧道深處亮起車燈。

銹蝕的綠皮列車沖破巖壁，車窗內擠滿拍打玻璃的乘客。陳默看清他們的臉——全是第九局1998年的殉職成員，腐爛的臉龐保持著驚恐的神情。

“檢票。“

乘務員從車頂倒掛下來，制服沾滿腦漿。他撕開陳默的鎖骨皮肉，從肋骨間抽出血淋淋的車票：“逾期二十年的乘客，要補繳滯納金。“

陳默在劇痛中窺見乘務員的工作證——照片是便利店女孩，姓名欄卻寫著【陳素心】。這個發現讓他忘記掙扎，任由乘務員將他拖向3號車廂。

車廂內壁蠕動著胎盤狀肉瘤。陳默被按在14D座位，安全帶自動勒住咽喉。他鄰座的老者正在玩拼圖，拼圖碎片是不同年齡的陳默照片。

“你終于來了。“

老者翻轉最后一塊拼圖，露出楚河年輕的面容：“當年我們把你母親的魂魄切成三份，分別塞進時空中轉站...“

列車突然急剎。

所有乘客的脖頸齊齊折斷，頭顱滾落腳邊的瞬間，陳默看到車窗外掠過的站牌：

【1998年7月14日 23:59】

乘務員用掃帚收集頭顱，便利店女孩的嗓音從她體內傳出：“哥哥，這是你第三次錯過救她的機會。“

陳默掙斷安全帶撲向車門。玻璃映出的倒影不再是腐爛的軀體，而是臍帶未斷的嬰兒。他福至心靈地咬破手指，在車窗畫出陰間見過的鎮魂符。

時空裂縫在符咒完成剎那綻開。陳默墜入記憶洪流，看見二十年前的第九局正在隧道內廝殺。年輕楚河抱著嬰兒沖向出口，而孕婦的下半身被壓在鋼筋下，手中緊握染血的青銅鈴鐺。

“把孩子...還給...“

孕婦的哀求被塌方聲淹沒。陳默試圖抓住她的手，卻穿透了幻影。指尖觸到的只有冰冷的鐵軌，以及鐵軌上靜靜躺著的日記本。

泛黃的紙頁自動翻到最關鍵處：

【7月13日晴

楚河說我的孩子能終結陰墟，可我只想讓他做個普通人

若你看到這些文字，小默，請去地鐵博物館的......】

后方的字跡被血污遮蓋。陳默突然被拽回現實，發現往生列車正在解體。乘務員的身體裂成兩半，便利店女孩嚼著半截脊椎爬出來：“偷看媽媽日記的壞孩子。“

陳默用羅盤擋住她的利爪，青銅表面浮現出地鐵博物館的立體投影。在投影的保險庫位置，血光匯聚成鑰匙的形狀——正是他出生時被剪斷的臍帶。

“原來藏在那里...“

分神之際，乘務員的掃帚刺穿陳默右肩。魂血濺在日記本上，竟激活了隱藏的錄音符咒。孕婦虛弱卻堅定的聲音響徹車廂：

“小默，第九局用你的胎盤施了借命咒。去博物館地下九層，那里有媽媽留給你的...“

錄音被尖銳的金屬摩擦聲打斷。陳默轉頭，看見隧道穹頂睜開巨大的重瞳，瞳孔中央坐著穿唐裝的陸修文。他手中的生死簿正在燃燒，每一頁灰燼都化作青銅鈴鐺墜落。

“親子時間結束了。“

陸修文撕下自己的臉皮，露出與陳默相同的五官。往生列車在此刻爆炸，陳默抱著日記本被氣浪掀進通風管道。

管道盡頭傳來楚河的嘶吼：“接住！“

陳默抓住拋來的青銅鑰匙，正好插入通風口蓋板的鎖孔。轉動瞬間，他墜入地鐵博物館的地下倉庫，防彈玻璃柜里陳列著二十年前的新聞剪報：

《酆都地鐵坍塌事故疑云：孕婦產子奇跡生還》

配圖是滿臉是血的楚河抱著嬰兒，而他身后的廢墟陰影里，陸修文正在往嬰兒襁褓塞入青銅鈴鐺。

“你母親用魂飛魄散為代價，把真正的臍帶藏在剪報里。“

楚河的聲音從背后傳來。陳默轉頭，發現他的身體正在沙化，暗金刺青片片剝落：“去保險庫，那里有她留給你的...“

子彈擊碎楚河的頭顱。

陸修文踩著血泊走來，唐裝下擺沾滿便利店女孩的殘肢：“我的好兒子，該繼承家業了。“

陳默砸開展柜取出剪報，背面的孕婦血跡突然活化，變成鑰匙刺入他的臍部。劇痛中，防空洞地面裂開，升降梯載著他直墜地下九層。

電子屏顯示：【胎兒收容中心】

三千個圓柱形培養艙排列至視野盡頭，每個艙內都漂浮著與陳默相貌相同的胎兒。他們的臍帶連接著中央的主控臺，屏幕顯示著驚悚的項目名稱：

【陰墟之子量產計劃】

主控臺突然亮起。

陳素心的全息影像溫柔微笑：“當你看到這段錄像，說明媽媽失敗了。但請記住，你從來都不是第九局的工具...“

陸修文的骨彈擊碎投影儀。陳默在震蕩中撞破培養艙，胎兒們睜開血瞳齊聲啼哭。聲波匯聚成青銅巨劍，他握劍劈開主控臺的瞬間，看到了被囚禁在數據流中的母親殘魂。

“媽媽帶你回家。“

陳素心的殘魂融入陳默體內。倒計時在此刻歸零，但他的魂魄沒有消散，而是迸發出熾烈的白光。

地鐵博物館穹頂坍塌，露出真實的夜空——沒有月亮，只有巨大的青銅門緩緩開啟。陳默漂浮在廢墟上空，看到便利店女孩跪坐在門扉前，手中的通幽瞳終于拼湊完整。

“恭喜畢業。“她挖出自己的眼球按入門扉凹槽，“現在，你才是真正的陰司掌簿。“

陳默的左眼突然看穿三界。

他看見1998年的母親正在門后招手，看見楚河在時空裂縫中修補魂魄，更看見無數個自己正在平行世界殊死搏斗。而最大的秘密藏在門扉紋路里——所謂陰墟，不過是上古渡魂人制造的贖罪牢籠。

陸修文的白骨槍管在此刻貫穿陳默后心。

但這次沒有鮮血，只有無數青銅鈴鐺從傷口涌出，化作鎖鏈纏住整個酆都城。陳默在陸修文驚恐的目光中開口，聲音重疊著三千個胎兒的啼哭：

“死亡不是終點。“

“而是媽媽給我的搖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