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車在崎嶇狹窄的山路上瘋狂顛簸,引擎發出不堪重負的嘶吼,卷起的塵土如同一條黃色的土龍,緊緊咬在車尾。祁獻敬坐在副駕,身體隨著車身劇烈搖晃,目光卻像釘子一樣穿透前擋風玻璃,死死盯著遠處在深綠色林海中若隱若現、形如鷹喙的猙獰山崖——老鷹嘴。
本在爬山的周潔緊跟著祁獻敬,祁隊長電話一響鐵定是又有大案件了,這是周潔作為記者的敏銳嗅覺,她怎會放過大型案件的報道。她坐在后排,雙手緊緊抓住頭頂的扶手,臉色微微發白,但眼神異常專注,默默記錄著路線和地形。
接近山腳,車輛已無法通行。祁獻敬率先跳下車,一股混合著泥土、腐葉和某種隱約腥氣的山風撲面而來。
他抬眼望去,陡峭的山坡上,已經拉起了長長的黃色警戒帶,在濃綠的山色中異常刺目。幾名身穿藏藍制服的巡警守在下方,神情緊張。一條明顯是新踩踏出來的、泥濘濕滑的小徑,歪歪扭扭地向上延伸,消失在密林深處。
“祁隊!”一名年輕的巡警看到祁獻敬,立刻立正敬禮,聲音帶著緊繃,“李隊他們在上面!半山腰,歪脖子松樹那兒!”
“周潔你跟小妹乖乖呆在車里,我去去就回。”
祁獻敬和周潔打了聲招呼,便立刻沿著那條泥濘陡峭的小徑向上攀爬。路比想象的更難走,濕滑的泥土、盤結的樹根、橫生的荊棘不斷制造障礙。可周潔不肯非要跟著他一起,她咬著牙,動作有些笨拙卻異常頑強地跟在后面。汗水很快浸濕了他們的后背。
終于,穿過一片茂密的灌木叢,眼前豁然開朗,又瞬間被一種無形的壓力攫住。
一小塊相對平坦的坡地出現在眼前。一棵虬枝盤曲的老松樹頑強地從崖壁石縫中斜伸出來,樹干上,一截褪色發暗、卻依然刺眼的紅色的攀爬繩索格外的刺眼,一頭的繩帶在風中無力地飄蕩著,像一道凝固的血痕。樹下,舟山縣巡捕隊長李本力正來回踱步,眉頭擰成了疙瘩,看到祁獻敬,立刻迎上來,臉上是掩飾不住的震驚和焦慮。
“祁隊!”李本力的聲音又干又澀,“情況……比預想的糟!糟得多!位置看上去不像是人為埋尸,更像是意外。”
祁獻敬沒說話,徑直走到崖邊。冷硬的山風立刻灌滿了他的外套,呼呼作響。他低頭向下望去。崖壁陡峭近乎垂直,覆蓋著濕滑的苔蘚和稀疏的雜草。距離崖頂大約七八米深的地方,有一個被幾塊巨大嶙峋的巖石半掩著的、黑黢黢的洞口,像一張怪獸半張的嘴。洞口邊緣,幾道清晰的、被繩索反復摩擦留下的痕跡觸目驚心。
“唔?”祁獻敬的目光沿著周老漢的攀爬索向下望去,按道理不應該與那個崖洞相遇,難道是看到什么東西了。他回頭掃過周圍,幾個臉色發白、強作鎮定的巡捕。
“王卓然還在下面呢!”李本力見祁隊不說話,指著洞口下方,“我們固定了新的安全繩,小王第一個下去的。他……”
李本力咽了口唾沫,艱難地說,“他下去沒多久,就……就叫了一聲,聲音都變了調!我們趕緊把他拉上來……他上來的時候,那臉,白得跟紙一樣!手都在抖!說……說下面有死人!不止一個!一顆腦袋……就在他眼前……爛得不成樣子……全是蛆……”
祁獻敬聽到這里,就想到周老漢是如何滾下山的,估計就是那顆腐爛的頭骨。
就在這時,洞口下方再次傳來一陣壓抑的、急促的呼喊聲,不是驚叫,更像是強忍著巨大恐懼和生理不適的短促報告:“李隊!李隊!下面……下面還有!不止一具!靠里……靠里還有骨頭!白的!很舊了!至少……兩具!不,可能更多!”
這喊聲像是投入滾油的水滴,瞬間讓崖頂本就緊繃的空氣炸開了鍋。幾個年輕巡警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眼神里充滿了驚駭。李本力的臉色徹底沉了下去,看向祁獻敬,嘴唇動了動,卻發不出聲音。
祁獻敬的眼神銳利如鷹隼,死死盯著那個幽深的洞口。不止一具。腐爛的,陳舊的。在這深山中藏了多少具尸骨,是偶然墜落,還是人為藏尸?周義民那充滿極致恐懼的“鬼”字,此刻像冰冷的鉛塊,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
不過,祁獻敬的直覺這絕不是什么意外失足,更不是簡單的孤案。他猛地回頭,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穿透人心的力量,在山風里異常清晰:
“封鎖整個舟茗山南麓!所有上下山口,給我釘死!通知遮普市市局,請求支援,特警、警犬、照明!所有技術組人員,立刻上山!還有……”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驚魂未定的臉,最后落在周潔同樣震驚卻強自鎮定的面容上,“周潔你還是回車里吧,巡捕查案閑雜人員不應在場。”
“聯系地方辦公室和近三十年遮普市及舟山縣所有失蹤人口檔案!”
“特別是……先把尸骨想辦法運上來鑒定,查清楚他們的性別、年齡和死亡時間!”
祁獻敬的目光最后投向那個吞噬了陽光的洞口,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山岳般的沉重:
“這底下埋著的,恐怕是筆算不清的舊賬。”
時間在緊張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爬過。山間的風似乎也帶上了寒意,嗚嗚地刮過林梢,吹得那截紅布條獵獵作響,像招魂的幡。祁獻敬站在崖邊,如同一尊冷硬的石雕,目光沉沉地鎖著下方那個幽暗的洞口。他拒絕了周潔遞過來的水,也仿佛隔絕了周圍巡警們低低的議論和壓抑的喘息。整個世界的喧囂都被他屏蔽在外,只剩下那個黑洞,以及即將從里面揭開的血腥秘密。
終于,下方傳來清晰的信號。洞口人影晃動,繩索繃緊。幾名技術員和法醫,在巡警的協助下,開始極其艱難地將第一具尸體轉運上來。擔架被繩索小心翼翼地提升,每上升一寸,都牽動著崖頂所有人的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