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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雪地訓夫

廊檐下的銅鈴在朔風中發出細碎的叮當聲,張若蘭將凍得發紅的指尖縮進灰鼠皮手筒里,望著賬房外排成長列的馬車嘆了口氣。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的聲響里混雜著伙計們此起彼伏的吆喝,三十擔銀絲炭、五十張狐皮、二十車遼東精米正從角門魚貫而入,空氣里浮動著松木燃燒的焦香與牲畜皮毛特有的腥膻。

“炭筐往東跨院抬!沒長眼的東西,這是給公主殿下暖閣用的!“管事嬤嬤的斥罵聲刺破嘈雜,幾個粗使婆子慌忙調轉方向。張若蘭瞥見炭堆里混著幾根斷裂的紫檀木料,心口猛地一跳——這和珅私吞貢木的證據,本該在三年后才隨抄家清單曝光的。

“蘭姑娘,庫房鑰匙?!靶P捧著鎏金托盤的手在寒風里發顫,黃銅鑰匙下壓著張灑金箋,豐紳殷德清峻的字跡寫著“雪后初霽,西山獵場“。她摩挲著箋上暈開的墨跡,想起昨夜他在書房燈下的側影,狼毫筆尖懸在《鹽鐵論》批注上方久久未落,燭火將兩道緊蹙的眉峰映得如同刀刻。

庫房門軸發出刺耳的吱呀聲,霉味裹著陳年樟腦撲面而來。張若蘭舉著羊角燈照亮堆積如山的箱籠,忽然聽見身后木地板傳來細微的咯吱聲。轉身剎那,燈影里掠過半幅織金馬面裙,待要細看時卻只??帐幨幍睦戎?

“姑娘當心!“身后傳來驚呼,裝著東珠的漆盒擦著她裙裾砸落在地。十七顆龍眼大的珠子滾進磚縫,映著窗外慘白的天光泛起詭譎的青色。跪在地上撿珠子的婆子突然僵住,張若蘭順著她驚恐的視線望去,只見庫房暗處整整齊齊碼著十二個描金紅木箱,封條上“兩淮鹽運使司“的朱印鮮艷如血。

“今日所見若透出半句...“她彎腰拾起最末一粒東珠,冰涼的珠身貼著掌心紋路,“嬤嬤家里的小孫子,開春就該進咸安宮官學了吧?“婆子哆嗦著將東珠攏進帕子,額角冷汗在冷空氣里凝成細霜。

西廂傳來瓷器碎裂的脆響,張若蘭疾步穿過月洞門時,正看見固倫和孝公主的貼身侍女捧著碎成三瓣的琺瑯手爐跪在雪地里。猩紅斗篷的公主端坐廊下,鎏金護甲劃過侍女慘白的臉頰:“連個手爐都捧不穩,這雙手留著何用?“

“殿下息怒。“張若蘭屈膝行禮,瞥見公主腳下融化的雪水里混著縷血絲,“前日內務府新貢的云錦到了,妾身記得有匹雪青底子繡銀鹡鸰紋的...“

“好個伶俐人兒。“公主突然輕笑,護甲挑起她下頜,“聽說你前日替額駙補了那件玄狐大氅?“張若蘭頸后寒毛直立,那夜豐紳殷德執意將大氅披在她肩頭的溫度仿佛還灼著皮膚。

北風卷著雪粒子撲進回廊,遠處忽然傳來喧嘩。二十個赤膊漢子抬著整塊冰雕轉過影壁,剔透的冰面上游動著用茜草汁染紅的錦鯉。張若蘭瞳孔驟縮——這本該是乾隆六十年除夕宴的冰嬉道具,竟提前三年出現在和珅府邸。

“蘭姑娘!“豐紳殷德的聲音混在風里,他疾步走來時墨色貂裘掃落梅枝積雪,掌心里躺著枚纏絲白玉佩:“冬獵那日...“話音未落,公主已款款起身,護甲劃過冰雕時帶起刺耳聲響:“這冰里的紅,倒比得上慎刑司地磚的顏色?!?

當夜值更的梆子敲過三響時,張若蘭在耳房發現了蜷縮的侍女。小丫頭十指纏著滲血的棉布,啞著嗓子說看見庫房暗門后有戴枷鎖的人影。窗外風聲忽厲,撲簌簌的雪片敲打窗紙,像無數蒼白的手掌拍打著欲說還休的秘密。

臘月初七的雪粒子打在窗欞上,張若蘭捧著鎏金手爐站在抄手游廊下,呵出的白霧在睫毛結出細霜。三進院里的太湖石覆著層薄雪,遠遠瞧見個絳紅身影在雪地里蹦跳著接落梅——是豐紳殷德披著白狐裘大氅,正用金絲楠木彈弓瞄準枝頭積雪。

“十爺仔細凍著!“兩個小廝抱著手爐追在后頭,那抹絳紅卻已翻身躍上假山。張若蘭不覺攥緊袖中玉佩,這場景與史書上“雪地童戲被斥“的記載嚴絲合縫。她望著那飛揚的眉梢,忽地想起現代博物館里泛黃的《清仁宗實錄》殘卷:“豐紳殷德性耽嬉戲,國喪期猶著彩衣......“

“放肆!“

鎏金掐絲護甲劃破雪幕,固倫和孝公主的玄色貂裘像團墨云壓進庭院。張若蘭慌忙退到廊柱后,眼見公主的鹿皮靴碾碎滿地瓊瑤,纏金絲的馬鞭梢頭垂在猩紅裙裾間,隨步伐晃出冷光。

豐紳殷德僵在假山頂上,一枝紅梅堪堪落在他肩頭。公主仰起頭時,朝陽正映亮她鬢邊九鳳銜珠金步搖,十二顆東珠在雪色里泛著青白的光。

“皇阿瑪昨兒才咳血,你倒有心思耍樂?“公主的聲音像浸過冰泉的刀刃,驚得枝頭寒鴉撲棱棱飛起。張若蘭瞥見公主緊攥馬鞭的指節泛白,忽地記起史料記載——嘉慶四年正月初三,正是這位公主捧著先帝遺詔沖進和珅府邸。

豐紳殷德滾下假山時帶落簌簌積雪,白狐裘沾滿泥水也不顧,單膝跪地時掌心還攥著顆渾圓的雪球:“臣......“

“本宮是娶了個額駙,還是養了個稚童?“公主的馬鞭梢頭挑起他下巴,金絲纏紋的鞭身映著雪光,在豐紳殷德頸側烙下道紅痕。張若蘭屏住呼吸,她分明看見公主眼底閃過水色,像冰層下暗涌的春河。

滿院仆從跪成雪地里黑壓壓的鴉群,張若蘭的膝蓋陷進積雪,寒氣順著骨髓往上爬。公主轉身時,玄色貂裘掃過她發頂,帶著龍涎香與鐵銹混雜的氣息——是了,史書載公主善騎射,曾一箭射穿謀逆者的咽喉。

“十日前李公公送來密折,參你阿瑪在崇文門稅銀上做手腳?!肮魍蝗获v足,金線密繡的蟒紋在雪光中猙獰欲活,“你以為這雪還能下幾天?“

豐紳殷德指間的雪球悄然融化,雪水混著殷紅滲入青磚縫。張若蘭猛然想起嘉慶八年那場誣告謀反的禍事,史載公主當庭摔碎玉鐲力證清白。此刻公主的背影繃得像張滿的弓,玄色貂裘下隱約可見銀甲輪廓——她竟日日甲胄不離身。

“臣......知罪。“豐紳殷德終于松開掌心,雪水混著血珠滴在公主靴邊。公主突然俯身,護甲尖勾起他腰間玉佩——正是張若蘭穿越時帶來的信物,滿文“福?!霸谘┑乩锓褐幃愑墓?。

“好個福裕。“公主輕笑出聲,笑聲驚飛檐角銅鈴,“你阿瑪貪墨八萬萬兩白銀時,可想過這'福'字要多少血來填?“護甲猛地收緊,玉佩裂痕順著篆文蔓延,張若蘭仿佛聽見時空裂隙的嗡鳴。

風雪忽急,公主的步搖在狂風中錚錚作響。她轉身時,張若蘭窺見貂裘領口露出的明黃緞帶——是乾隆御賜的婚書,五色絲線已褪成慘白。史書記載,這位天之驕女大婚當日佩著先帝所賜遏必隆刀,在洞房夜割破指尖與額駙歃血為盟。

“滾去祠堂跪著!“馬鞭劈開雪幕,卻在觸及豐紳殷德肩頭時卸了力道。公主大步流星走向垂花門,玄色貂裘翻卷如垂天烏云。張若蘭望著雪地上蜿蜒的血跡,突然讀懂史官未曾記載的細節——公主轉身剎那,鬢角竟藏著根銀絲。

當暮色染紅窗紙時,張若蘭捧著藥匣溜進祠堂。豐紳殷德跪在先祖牌位前,白狐裘堆在膝邊像團將化的雪。她蘸著藥膏輕觸他頸側鞭痕,忽覺掌心玉佩發燙,恍惚看見百年后恭王府廢墟上,白發公主獨坐枯井邊摩挲著半塊殘玉。

“公主的護甲......“豐紳殷德忽然開口,喉結在燭火下滾動,“是皇阿瑪用擒獲準噶爾首領的戰利品打的。“他指尖撫過藥匣上鏨金紋路,“她說鎧甲比鳳冠踏實?!?

張若蘭手一顫,藥匙磕在青玉缽上清響不絕。史書工筆怎寫得盡這般愛恨?她望著祠堂梁柱間飄蕩的經幡,仿佛看見宿命如雪崩般傾軋而下。院外忽傳來金戈相擊之聲——是公主在月下舞劍,劍鋒挑碎漫天瓊花,像要把這混沌人世劈出條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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