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星河在云海中墜落了三日三夜。

每當他要墜入罡風層時，頸間的鳳紋玉佩就會泛起青光。玉佩背面“太虛“二字化作兩尾游魚，銜著他的衣領在虛空中穿梭。那些本該將凡人撕碎的九天玄雷，遇到青光便溫順如溪流。

第四日晨光初現時，他望見了太虛山。

九座劍峰倒懸于云海之上，山體上刻滿巨型劍痕。最中央的主峰插著一柄青銅巨劍，劍柄沒入星河，劍尖垂落的瀑布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劍意。這才是真正的太虛劍宗——青州楚家祠堂供奉的祖師畫像，不及眼前景象萬分之一壯闊。

“倒是比預計的早了三日。“

玉衡仙子立在接引臺上，素白道袍綴滿晨露。她指尖凝出一朵冰蓮，托住楚星河殘破的身軀：“能承受劍魄七日沖刷，你這劍骨比我想的更...“

話音戛然而止。

女子突然扣住楚星河命門，靈力如潮水般涌入他經脈。當探查到丹田處那團混沌氣息時，向來清冷的玉衡仙子竟露出驚駭之色：“滄溟劍魄怎會與你血脈相融？楚云瀾到底...“

山門處突然響起十二聲鐘鳴，打斷她的質問。七道劍光自不同山峰掠來，化作七位氣息浩瀚的修士。為首的老者白發如雪，腰間懸著的青銅劍竟與主峰巨劍形制相同。

“玉衡師妹帶回個好苗子啊。“紫袍道人瞇眼打量楚星河，“這劍意...莫不是傳聞中的先天道體？“

“是先天劍骨。“青衫文士手中書卷無風自動，“但魂魄里摻著魔血。“

楚星河渾身劇震。他清晰記得那夜黑袍人腰間的饕餮紋玉牌，此刻正在他識海中發出血光。玉衡仙子突然按住他肩膀，寒意順著經脈凍結了蠢蠢欲動的魔氣。

“此子受血煞殿噬魂咒侵蝕，需即刻入洗劍池。“她轉身面對眾人，“諸位師兄若無疑問...“

“且慢！“

戒律長老從劍光中踏出，手中《太虛律典》嘩啦作響：“按宗門戒律，來歷不明者入洗劍池前，需過問心劍陣。“

問道石階突然劇烈震動，三千級臺階化作劍刃。玉衡仙子冷笑一聲，發間青銅劍簪化作流光：“若我以天權峰主之名作保呢？“

“那便請師妹的星河劍意說話。“

兩道劍氣轟然相撞時，楚星河被余波掀下接引臺。下墜途中他看見驚人一幕——玉衡仙子的劍氣中竟有星砂流轉，而戒律長老的劍光里藏著九幽寒氣。

“夠了！“

白發老者輕叩劍柄，漫天劍意瞬間凝固。主峰巨劍發出龍吟，所有太虛弟子佩劍同時出鞘三寸。

“帶他去洗劍池。“掌門的目光穿透楚星河神魂，“是劍是魔，池水自會分辨。“

楚星河在昏迷前最后看到的，是玉衡仙子袖中滑落的半塊鳳紋玉佩——與他懷中那塊正好能拼成完整的太極魚。

九十九道玄鐵鎖鏈貫穿琵琶骨的剎那，楚星河終于明白太虛劍宗為何被稱為天下劍修圣地。

戒律長老的劍氣帶著森然寒意，青玉戒尺在少年脊背上烙下暗金符咒。鎖鏈另一端連接著洗劍池中央的鎮魂柱，池水中沉浮的斷劍感應到活人氣息，紛紛發出饑渴的嗡鳴。

“洗劍池葬著七千四百柄靈劍，最久的已在此浸泡三千年。“玉衡仙子素手輕抬，池水自動分開一條通道，“歷代弟子在此洗練劍心，但被鎖在鎮魂柱上的，你是頭一個。“

楚星河咬破舌尖維持清醒。鎖鏈上刻著的鎮魂咒正在吞噬他的五感，視線所及盡是扭曲的色塊。他能感覺到池底有什么東西在注視自己，那種目光比血煞殿的噬魂符更令人毛骨悚然。

“先天劍骨需斷脈重塑。“戒律長老并指劃向少年丹田，“忍著。“

劍氣入體的瞬間，楚星河聽見自己經脈斷裂的脆響。不同于黑袍人的陰毒手段，這道劍氣精準地切斷了所有主脈，卻又在毀滅中蘊藏生機。他忽然想起父親傳授《滄溟劍訣》時說過的話：“劍道至境，向死而生。“

池水突然沸騰。

萬千劍氣順著破碎的經脈涌入，楚星河渾身毛孔滲出細密血珠。那些沉眠的古老劍意蘇醒過來，化作實質的劍影環繞鎮魂柱。一柄青銅古劍破水而出，劍身銘文竟是早已失傳的巫族祭文。

“誅邪劍？“玉衡仙子豁然起身，“此劍鎮壓著魔尊斷蒼生的右臂，怎會...“

古劍突然調轉劍尖刺向楚星河心口。少年在劇痛中看到幻象：血月當空，黑衣魔修單臂托起十萬大山，九條鎖鏈自虛空貫入其周身大穴。魔修抬頭冷笑，面容竟與戒律長老有七分相似。

鎮魂柱轟然炸裂。

玄鐵鎖鏈寸寸崩斷，楚星河墜入池底時看到驚人一幕——密密麻麻的劍尸堆積成山，每具尸骸心口都插著本命靈劍。最深處那具金仙遺骸手持斷劍，劍鋒所指處刻著八個血字：太虛有劫，劍骨為引。

“抓住那柄斷劍！“神識中突然響起陌生女聲，“那是你的本命劍！“

楚星河本能地握住劍柄。銹跡斑斑的斷劍突然爆發紫霄雷光，池水被蒸發成漫天星輝。他看見自己左臂浮現出與劍身相同的銘文，那些巫族祭文竟在修復他破碎的經脈。

“魔劍噬主！“戒律長老祭出本命劍魄，“玉衡，你還不出手？“

玉衡仙子卻盯著池底異象怔住了。金仙遺骸在雷光中緩緩站起，空洞的眼眶里跳動著幽藍魂火。當它抬手握住楚星河手腕時，整座洗劍池開始劇烈震蕩。

“三千年了...“遺骸發出沙啞的嘆息，“終于等到混沌劍體...“

池底巖層突然裂開，七十二根封魔柱拔地而起。楚星河這才發現，所謂洗劍池根本就是一座倒懸的鎮魔塔！那些浸泡靈劍的池水，實則是稀釋過的魔血。

斷劍發出興奮的顫鳴，楚星河不受控制地揮出一劍。樸實無華的橫斬卻讓天地失色，戒律長老的劍魄應聲而斷，玉衡仙子的青銅劍簪裂成兩截。

“這是...斬道劍意？“戒律長老噴出大口精血，“此子留不得！“

“住手！“天穹忽然傳來鐘鳴，“帶他來問道崖。“

七道劍光自云海垂落，化作北斗七星陣圖罩住洗劍池。楚星河在昏迷前最后聽到的，是七十二封魔柱崩塌的轟鳴，以及玉衡仙子顫抖的低語：“掌門師兄的滄溟劍意，為何與楚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