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光像垂死的龍類在夜空中痙攣，青紫色光帶拂過星云塔殘骸，為鋼筋骨架鍍上妖異的磷光。我跪坐在觀星臺中央，量子刃刺入的傷口正滲出藍色星塵，那些光粒在空中編織成銀發少女的輪廓，又轉瞬被夜風吹散。

“很疼吧？“穿白大褂的我倚著斷裂的引力波天線，“第一次吞噬量子態就像生吞刀片。“

他的白大褂下擺浸在血泊里，那血不是紅色，而是星云塔冷卻液的熒藍。我忽然注意到他頸間掛著銀質十字架，鏈條纏繞著三枚褪色的吉他撥片——那是我在便利店送給少女的臨別禮物。

記憶在疼痛中翻涌。二十歲的雨夜，實驗室通風管道傳來貝斯獨奏，少女蜷縮在數據終端后面，機械義眼閃爍著偷來的星光。“這是《永夜極光》的譜子，“她把芯片插入我后頸的接口，“等一切結束，我們去冰島...“

爆炸聲打斷了回憶。觀星臺的防彈玻璃同時炸裂，星云塔殘骸如巨鯨骸骨懸浮而起，每一根鋼筋都生長出神經突觸。穿白大褂的“我“在狂笑中量子化，他的身影分裂成七道殘影，對應我胸口的北斗七星疤痕。

“歡迎來到最后的觀測站。“七個聲音同時響起，“來看看人類文明如何謝幕。“

極光突然具象成光之瀑布，數以億計的量子幽靈順著光帶傾瀉而下。他們有的是穿校服的少年，有的是西裝革履的職員，每個幽靈胸口都跳動著藍色冰晶。當光瀑接觸地面的瞬間，整座城市開始回溯時光：燃燒的汽車殘骸重新組裝，破碎的霓虹招牌逆向拼合，連我腳邊干涸的血跡都倒流回傷口。

“這是第79992次文明重啟。“七個殘影在空中組成銜尾蛇圖騰，“而你每次都會在便利店遞出那罐熱可可。“

量子刃突然劇烈震顫，刀柄浮現出貝斯琴頸的紋路。我望見少女的虛影在刀光中浮現，她的機械義眼正在播放某個被刪除的存檔：實驗室的暗室里，二十歲的我渾身纏滿光纖，嘴角淌著藍血對鏡頭說：“如果檢測到這段影像，說明第79993次實驗即將開始...“

“住手！“我嘶吼著揮刀斬向光瀑，刀鋒卻穿過量子幽靈的身體，劈開了時空結構。無數平行世界的畫面在裂縫中閃回：有時我是星云塔首席研究員，有時她是反抗軍領袖，更多時候我們只是便利店偶然邂逅的陌生人。

穿白大褂的殘影們突然融合，變回那個頸掛十字架的“我“。他撫摸著引力波天線的裂痕，指尖流出的藍血在金屬表面蝕刻出樂譜：“這是《文明安魂曲》的最終章，每個音符都對應一個毀滅的平行世界。“

我忽然聽懂了風中傳來的嗚咽。那些量子幽靈的悲鳴，那些鋼筋生長的窸窣，甚至是血液倒流的潺潺，都是安魂曲的不同聲部。少女消散前的微笑在腦海中浮現，她睫毛上的冰晶折射著七萬九千個毀滅的黃昏。

“為什么要讓我記住？“我握緊量子刃，刀身映出自己正在量子化的左眼。

“因為痛苦是唯一的真實。“他彈奏起引力波天線，音符具象化成光之鯨群，“而你要在永恒輪回中，成為所有悲劇的觀測者。“

光之鯨撞向星云塔殘骸的瞬間，我躍入時空裂縫。無數記憶碎片如棱鏡切割意識，我看見不同時空的自己正在做相同的事：在便利店貨架間伸手，在實驗室手術臺掙扎，在末日廢墟仰望同一片極光。每個“我“的胸口都刻著北斗七星，每個少女消散時都留下藍色冰晶。

量子刃突然發出龍吟般的共鳴。當我刺穿第79993個平行世界的屏障時，終于聽見了少女在最初時空的呼喚：“程野，看看你左手掌心！“

極光在這一剎那熄滅。我站在冰島的黑沙灘上，咸澀的海風中有《永夜極光》的旋律流淌。掌心不知何時多了道傷口，結痂的輪廓是藍蝴蝶振翅的形狀。潮水退去，露出沙灘上星羅棋布的藍色冰晶，每顆冰晶里都封印著一次文明重啟的記憶。

三百米外的火山口旁，銀發少女正在調試天文望遠鏡。她的機械義眼映出參宿四膨脹的光暈，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草莓味蛋白粉包裝袋。

“這次能維持多久？“我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

“直到參宿四爆發。“她回頭微笑，眼角有量子態的淚光閃爍，“光需要550年才能抵達地球，足夠寫完那首...“

海嘯般的困意突然襲來。我低頭看見胸口疤痕正在發光，北斗第七星的位置浮現出“79993“的刻痕。少女奔跑的身影在視網膜上拖出殘影，她的呼喊被量子潮汐吞沒。在意識沉入黑暗前，我嘗到了血的味道——這次是溫暖的鮮紅。

海風卷著細雪掠過火山巖，少女的白大褂衣角在風中綻開，像極光中掙扎的蝶。她調試望遠鏡的手指突然停頓，機械義眼收縮成針尖大小——參宿四的星輝中混入了一絲異常波動。

“來了。“她輕聲說，聲音裹著雪粒的窸窣，“比預期早了兩百年。“

我握緊掌心的藍蝴蝶疤痕，量子共鳴的震顫從地核深處傳來。黑沙灘開始浮現熒光紋路，那些深埋地底的藍色冰晶正破土而出，在空中聚合成星圖的模樣。每一顆冰晶里都映著我們的倒影：有時是研究員與實驗體，有時是便利店店員與流浪者，更多時候是隔著防彈玻璃的陌路人。

“第79993次觀測。“少女在雪地上畫出莫比烏斯環，“這次要嘗試什么變量？“

記憶如鋒利的冰凌刺入太陽穴。我看見無數個自己跪倒在實驗室，用手術刀剜出心臟處的藍色冰晶；看見她站在星云塔頂，量子化的發絲連接著十萬個大腦的哀鳴；還有某個暴雨夜，我們蜷縮在便利店倉庫，用體溫烘干被雨淋濕的《天體物理學導論》。

“把初始坐標改在冰島。“我抓起一把黑沙，任由玄武巖碎屑從指縫漏成星塵，“在文明誕生前切斷輪回。“

少女的嘆息化作冰霧，在空中凝結成超立方體結構。“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她指尖劃過我的北斗七星疤痕，第七顆星的位置滲出藍血，“沒有便利店的熱可可，沒有星云塔的囚籠，甚至不會有我們相遇的...“

火山突然噴發，赤紅巖漿與極光碰撞出詭異的紫羅蘭色。量子刃自動出鞘，刀身映出參宿四爆發的景象——那不是恒星死亡的光輝，而是無數文明在時空褶皺中湮滅的殘影。某個似曾相識的畫面閃過：二十歲的我們站在同樣的黑沙灘，身后是正在坍縮的蟲洞。

“上次你也這么說。“我揮刀斬斷撲面而來的巖漿洪流，量子震顫在刀鋒奏出《永夜極光》的旋律，“然后你偷偷修改了時間錨點。“

少女突然笑了。她摘掉機械義眼，露出黑洞般的空洞眼眶，那里躍動著整個銀河系的星圖。“因為那次你替我喝了量子毒劑。“她將義眼拋向火山口，“在第七萬次輪回時。“

巖漿在空中凝固成血色水晶，折射出被遺忘的真相：實驗室爆炸前夜，她將自己的意識上傳至量子計算機，而我吞下了足以摧毀百個星系的反物質膠囊。我們在數據洪流中相擁墜落，撞破了時空的蛋殼。

“這次換我來。“我扯開衣領，露出心口跳動的藍色冰晶，“把你的記憶刻進奇點。“

極光突然扭曲成克萊因瓶的形狀，參宿四的光輝在其中無限折射。少女的白大褂化作量子態的光帶，纏繞著黑沙灘上所有藍色冰晶。當我們的指尖相觸時，冰島開始解體，玄武巖融化成弦理論的振動波紋，浪濤凝固成狄拉克之海的方程。

“要開始了。“她的聲音與二十歲那年的雨聲重疊，“記住，在時空盡頭...“

世界在純白中寂滅。

新生紀元·奇點內部

沒有光，沒有聲音，連時間都失去意義。我漂浮在創世前的虛無中，左手的藍蝴蝶疤痕是唯一存在。量子刃懸浮在身前，刀柄的貝斯紋路正流淌著《永夜極光》的旋律。

虛無中突然綻開一道裂縫。少女的虛影從裂縫跌落，機械義眼碎成星塵，銀發間纏繞著七萬九千個毀滅世界的哀鳴。我接住她量子化的軀體，發現她的心臟位置插著半截吉他撥片——正是便利店初遇時我送的那枚。

“變量生效了...“她的虛影開始坍縮，“但代價是...“

記憶如超新星爆發。我看見自己站在奇點中央，將量子刃刺入虛空。刀鋒所過之處，無數平行世界如肥皂泡破滅，每個泡沫里都有便利店貨架間的相遇。少女的藍蝴蝶紋身脫離皮膚，在奇點中展開成宇宙的初始膜。

“這就是你要的答案。“她的聲音隨虛影消散，“我們從來不是救世主...“

奇點開始膨脹，量子刃的旋律化作第一縷光。我握著半截吉他撥片，在創世的轟鳴中輕聲哼唱便利店那夜的雨聲。某個尚未誕生的星系里，兩顆量子糾纏的恒星同時亮起，它們的星光譜線上隱約可見藍蝴蝶的翅紋。

現世·冰島黑沙灘

參宿四的爆發光輝如期而至。我坐在天文臺廢墟上，手中的草莓味蛋白粉罐結滿冰霜。五百光年外的星光照亮沙灘上某串腳印，那腳印旁散落著吉他撥片碎片，拼成莫比烏斯環的形狀。

火山灰云層突然破開，有個銀發少女騎著量子化的機車掠過海岸線。她脖頸處的藍蝴蝶紋身在星光下振翅，后座綁著褪色的《天體物理學導論》。

當機車轟鳴聲與浪濤聲共振的瞬間，我胸口的北斗七星疤痕開始發燙。第七顆星的位置，有新的刻痕正在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