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姻緣天定,婚約解
- 昭陽怨情殤
- 神武紫楓
- 3125字
- 2025-02-15 11:58:38
寅時的更漏聲,如細碎的腳步,滲進小佛堂青磚縫里。
李昭陽正將第七十三張染血的宣紙團成雪球,那染血的紙觸在指尖,帶著絲絲涼意,仿佛她此刻涼透的心。
月光從雕花窗欞斜切進來,像一層薄紗,在她脊背上凝成半明半暗的霜色,供案前未燃盡的安神香,那辛辣的香氣直直熏得人眼眶發(fā)澀,鼻腔里滿是刺鼻的味道。
“娘娘連您生辰送的金絲燕窩都退了回來。”
玲玲跪坐在蒲團旁研磨,墨塊在硯臺里發(fā)出細碎的嗚咽,那聲音在寂靜的佛堂里顯得格外清晰,“尚宮局方才送來消息,說...說華熙郡主明日要在御花園試穿翟衣。”
李昭陽的心猛地一揪,筆尖猛地戳進紙背,金粉混合著朱砂在《華嚴經(jīng)》“離世間品”章節(jié)洇開猙獰的紅痕,像是她內(nèi)心無法言說的傷痛。
三日前被硯臺割破的傷口又在隱隱作痛,她盯著指節(jié)處結(jié)痂的裂口,那粗糙的觸感讓她有些恍惚,忽然輕聲問:“玲玲,本宮是不是很惹人厭?”
小丫鬟驚得摔了墨錠,青玉鎮(zhèn)紙撞在香爐上發(fā)出清脆的悲鳴,那聲響在靜謐的空間里回蕩。
月光漫過公主褪色的杏黃襦裙,那些用銀線繡的纏枝蓮暗紋早被反復(fù)漿洗得模糊不清,就像她記憶中母親撫在鬢角的蔻丹,只留下一個朦朧的影子。
“奴婢五歲跟著殿下,見過您為給娘娘祈福跪穿三雙玉鞋,見過您寒冬臘月親手熬參湯燙得滿手水泡。”
玲玲突然重重叩首,淚水砸在青磚上暈開深色痕跡,“去年臘八節(jié)您咳血都要強撐著主持祭典,這宮里誰配說您不孝!”
李昭陽卻望著佛龕里慈悲垂目的菩薩笑出聲來,供桌上那串被退回的珊瑚手釧正泛著血色的光,那刺眼的紅色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伸手接住從梁上墜落的蛛網(wǎng),冰涼絲線纏在腕間像道褪不去的咒:“去取庫房剩下的澄心堂紙,再裁七寸見方的灑金箋。”
李昭陽想著自己與季辰的婚約,心中隱隱有些不安,擔(dān)心會有不好的事情發(fā)生。
當(dāng)?shù)谝豢|晨曦刺破窗紙時,抄壞的經(jīng)文已在銅盆里堆成小山。
李昭陽用凍僵的手指捏著狼毫,那冰冷的觸感讓手指有些麻木,墨汁在“眾生皆具如來智慧德相”的“慧”字上抖出歪斜的尾巴。
窗外飄進幾片細雪,落在她睫毛上融成溫?zé)岬乃椋墙z絲溫?zé)犴樦橆a滑落。
“殿下歇會兒吧!”
玲玲捧著滾燙的姜湯跪行兩步,氤氳熱氣模糊了公主蒼白如紙的面容,姜湯的香氣彌漫在空氣中,帶著一絲溫暖。
“尚宮局剛傳話說...說季將軍今日在兵部衙門接了虎符。”
筆尖懸在“無有眾生而不具有如來智慧”的“如”字上遲遲未落,李昭陽望著自己映在硯臺里的影子。
那汪濃墨中浮動著去年春獵時的場景,季辰策馬掠過她轎輦時,玄色披風(fēng)掃過她指尖,卻頭也不回地奔向趙華熙驚馬的方位。
想到這里,她心中一陣酸澀。
“換紙。”
臘月廿九的北風(fēng)格外尖利,像一把把小刀刮在臉上,刮得佛堂檐角銅鈴叮咚亂響。
李昭陽裹緊褪色的狐裘,那柔軟的皮毛觸感讓她有了一絲溫暖,呵氣暖著凍出裂口的指尖。
案頭抄好的經(jīng)文已用湘妃竹鎮(zhèn)紙壓成齊整的一摞,最上方那張“初發(fā)心功德品”的簪花小楷工整得能映出人影。
玲玲突然撲過來攥住她手腕:“殿下!再抄下去手指要廢了!太醫(yī)說您寒氣入體,再不用艾灸......”
“母后當(dāng)年生我時難產(chǎn)血崩,在鬼門關(guān)走了一遭。”
李昭陽輕輕拂開丫鬟的手,將凍僵的指節(jié)貼在溫?zé)岢幣_側(cè)壁,那溫?zé)岬挠|感讓她的手指舒服了一些,“父皇抱著我說:此女命硬克親時,是母后撐著病體把我搶回懷里。”
她蘸飽金粉的筆尖懸在灑金箋上,忽然想起及笄那年偷聽到的對話。
鳳儀宮的茜紗窗后,母后撫著趙華熙鬢間新貢的東珠步搖輕笑:“昭陽那丫頭哪有華兒貼心,本宮瞧著辰哥兒倒是與你投緣。”
想到這里,她的心里一陣揪痛,對自己的婚約越發(fā)擔(dān)憂。
窗欞投下的菱形光斑移到《地藏經(jīng)》卷首時,李昭陽終于將第八十一卷經(jīng)文書就。
玲玲捧著纏枝蓮紋錦盒過來時,正看見公主對著經(jīng)文中“一切眾生皆具佛性”的字樣怔忡。
“明日是上元節(jié)......”
小丫鬟話音未落,忽見公主伸手撫過裝幀精美的經(jīng)卷。
灑金箋在燭火下泛起粼粼波光,像極了去年朱雀河畔萬千蓮燈匯成的長龍。
李昭陽將最后一枚和田玉扣鎖進錦盒時,檐角積雪正好墜落發(fā)出悶響。
她望著紫檀木盒蓋上栩栩如生的蓮花纏枝紋,忽然覺得這三個月的嘔心瀝血都化作了實質(zhì),那些輾轉(zhuǎn)打聽到母后近來禮佛的消息,那些偷偷塞給王公公的體己錢,此刻都凝成了眼前這尊寶相莊嚴的經(jīng)書。
“明日辰時三刻,”
她將凍瘡斑駁的手藏進袖中,“去鳳儀宮請安。”
李昭陽懷揣著那盒抄好的經(jīng)文,腳步沉重地走出佛堂。
一路上,她看著宮中的景色,宮墻高大而冰冷,上面的青苔在寒風(fēng)中顯得格外蕭瑟。
路過的宮女太監(jiān)們低著頭匆匆走過,偶爾有幾聲輕聲的交談傳入她的耳中,卻又聽不真切。
她的心中滿是忐忑,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將會是什么。
鳳儀宮的鎏金銅獸吐出裊裊檀香時,李昭陽正跪在萬字團花地毯上聽訓(xùn)。
她盯著母后裙擺上振翅欲飛的金鳳凰,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那刺痛讓她暫時忘卻了心中的緊張。
昨夜用鳳仙花汁染的蔻丹裂開細紋,像心口蜿蜒的暗傷。
“難為你記得本宮近來參禪。”
皇后用護甲挑起經(jīng)卷灑金扉頁,孔雀石戒指在晨光中閃過幽綠的光,“這手簪花小楷倒是比從前進益了。”
李昭陽望著母后眼角新貼的珍珠花鈿,突然想起去年生辰那碗被原封退回的長壽面。
此刻母后鬢邊垂下的金累絲嵌寶流蘇輕輕晃動,在她眼中投下久違的漣漪:“兒臣用露水調(diào)了金粉,又請大相國寺的法師......”
暖閣珠簾忽地叮咚作響,藕荷色織錦斗篷挾著風(fēng)雪卷進來。
趙華熙鬢間赤金點翠鸞鳥釵撞碎滿室寂靜,徑直撲進皇后懷中:“姑母您瞧,辰哥哥昨日帶我去見了季家老夫人,非說要把聘雁換成活的!”
李昭陽膝下的地毯突然生出無數(shù)銀針。
她看著趙華熙腕間熟悉的羊脂玉鐲,去年季辰隨父凱旋,當(dāng)著三軍將士說這鐲子要留給未來妻子。
“胡鬧。”
皇后笑著戳趙華熙眉心,鎏金鑲翡翠的護甲劃過少女光潔的額頭,“季家世代簪纓,婚儀自然要按《周禮》來辦。倒是你,昨日跟著辰哥兒策馬游街像什么樣子?”
銅漏里的水滴突然凝成冰錐刺進肺腑。
李昭陽盯著案幾上自己抄的經(jīng)卷,那上面“離嗔恚得慈心”的金字正在趙華熙水紅裙裾映照下扭曲變形。
“母后方才說...誰的婚儀?”
暖閣霎時陷入死寂。
趙華熙倚在皇后肩頭把玩著鴛鴦戲水荷包,杏眼斜睨過來時,露出領(lǐng)口若隱若現(xiàn)的紅痕。
李昭陽認得那個針腳,上元節(jié)朱雀河放燈,季辰的箭袖就是被這種金線勾破的。
“昭陽。”
皇后端起雨過天青釉茶盞,盞蓋與杯沿相碰的脆響驚飛了檐下麻雀,“你與季辰的婚約,本宮已經(jīng)同陛下商議著解了。”
供在佛前的十八顆東珠突然在眼前炸裂。
李昭陽恍惚看見及笄那日,母后親手將赤金合巹杯放進她掌心說“吾兒姻緣天定”。
而今那杯盞分明化作趙華熙耳垂上晃動的明月珰,晃得她喉頭腥甜。
“為何?”
青磚的寒意順著膝蓋爬上心口,她伸手攥住皇后遍地金馬面裙。
“兒臣十歲學(xué)掌家,十三歲通兵法,這些年替季辰照顧老夫人,寒冬酷暑往季府送湯藥......”
“啪!”
皇后霍然起身,纏枝蓮紋錦盒應(yīng)聲落地。
八十一卷灑金箋如折翼白蝶紛飛,最上方那卷“初發(fā)心功德品”正巧蓋住趙華熙繡著比目魚的繡鞋。
“季家要的是能陪著辰哥兒縱馬山河的當(dāng)家主母!”
皇后鬢邊鳳釵吐出的南珠垂簾狂亂搖晃,在少女蒼白的臉上投下支離破碎的光影,“你看看自己,除了一身藥味還剩什么?”
李昭陽突然笑出聲來。
她撿起沾了茶漬的經(jīng)卷,摩挲著被水漬暈開的“眾生平等”的字樣。
三個月前跪在冰面上采雪水調(diào)墨時,玲玲哭著說十指連心,可原來剜心之痛不過如此。
“咚!”
鑲螺鈿的紫檀木盒撞碎菱花窗欞的瞬間,漫天碎雪裹著經(jīng)卷撲進暖閣。
紛紛揚揚的灑金箋掠過趙華溪驚惶的面容,有幾片沾了血漬的恰好蓋住皇后怒揚的眉梢。
“李昭陽!你竟敢......”
鎏金鶴形燭臺被疾步上前的人影帶倒,燭淚潑在滿地經(jīng)文上,將“無有智慧不能解”的字樣燒成焦黑的洞。
李昭陽踩著仍在燃燒的紙頁走向殿門,聽見背后傳來瓷器碎裂的脆響。
廊下冰凌映出她猩紅的眼底。
遠處尚宮局女官們捧著朱漆托盤匆匆走過,盤中那件繡著金鸞鳥的嫁衣,正與她褪色的杏黃襦裙形成刺目的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