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氣，濃重的血氣順著鼻腔鉆入大腦，如同一只靈敏的耗子在朔夜的呼吸系統中四處亂竄，讓那股惡心的血腥味直沖腦門，讓她產生了強烈的嘔吐沖動。

那股味道就來自她身后。

大部分人應該都有過獨自在黑夜里爬起來的時候，懷疑過自己身后站著某些非人的恐怖怪物，在人們的想象中那東西或是什么面色蒼白的惡鬼，或是什么邪惡的外星人之流……總之，在或長或短的一段時間內，這種恐怖的想象會讓人不敢回過頭去——因為人們都害怕一旦回頭，自己的想象就成真了。

此時此刻的朔夜也是一樣。

不過與上述提及的人們不同，朔夜的背后如今真真切切地存在著什么東西。

朔夜可以從背后不斷傳來的熱氣和周圍那逐漸濃郁的催人嘔吐的血腥味感受到，也能從已經覆蓋住戰靴的那潭不斷冒著氣泡的血紅色濃漿感受到，但最直觀的感受，還是那近在咫尺的魔音。

“這幅樣子真是難看啊，奧爾加隆的使徒，你這樣也配自稱是持有爵位的騎士嗎？”

分明那憤怒并非指向她，但此時此刻的朔夜卻感受到了身體上每一根寒毛都豎了起來的樣子。

“對！！對不起！！！！亞斯塔祿大人！！！求您原諒！！！！求您諒解！！！！！！”

用遠比方才更加恐慌的聲調，愛爾芙哭嚎著祈求著那東西的原諒。

那不知……何等恐怖的東西。

在一開始，埃莉乃和朔夜兩人判斷這個區域進行過【儀式】時，她們是覺得所謂的儀式已經完成了，所以這里的一切看起來才那么慘烈。

但她們的判斷錯了，大錯特錯。

那個儀式打從一開始就沒有進行過，直到她們到來之前，那個儀式都僅僅只是布置好了場地。

真正的召喚是在愛爾芙出現之后才開始的，那些血肉之中逐漸消弭的骸骨，都在剛剛那場激烈的追逐戰中慢慢化作了某個邪惡存在的養料。

難怪一直都覺得哪里不對勁。

無論是遠處的天空還是海洋，全部都有被修改過的痕跡。

朔夜看著遠處那如今不斷波動著改換影像的能量罩，終于知道了一切的真相。

她和埃莉乃此時此刻身處的是某一個剛剛覺醒的邪惡存在所搭建的一個區域，所以這個并不大的鉆井平臺才能永無止境地向前延伸，她和埃莉乃才能在這里跟愛爾芙完成一場持續了十幾分鐘的追逐戰——就在這塊她們用全速可能幾秒鐘就能離開的平臺上。

能制造這種空間的對手到底有多恐怖，朔夜不敢想象。

能一瞬間就讓埃莉乃失去了戰斗能力的對手到底是何方神圣，朔夜也不能想象。

她所知道的唯一一件事是那個存在如今就站在她身后，而埃莉乃估計也和它一起……但具體是完整的和它在一起還是只剩下了某個部分被它拿在了手上……朔夜就不清楚，也不敢想象了。

但朔夜還是回過了頭。

這不是人類所擁有的所謂好奇心導致的，也不是朔夜突然爆發了什么可以被稱之為勇敢也可以被稱之為莽撞的感情所導致的，而是朔夜通過理性的思考得出的判斷。

在短短的兩分鐘之內，她就做出了這個判斷。

因為如果對方要殺死她，那么剛剛那兩分鐘就已經足夠的不能再足夠了。

所以她選擇了回頭，無論如何恐懼，她都還是逼迫自己睜開雙眼去看身后的那個東西。

在朔夜還小的時候，曾經跟姐姐一起玩過一種名叫克蘇魯的呼喚的桌面角色扮演游戲，那是她們兩人和幾個姐妹一起在家族的大倉庫里翻出來的古董級別的老東西，看裝著游戲里用的棋子和骰子的盒子上面記載的內容，可以判斷這東西至少是二十一世紀的古物。

在那個游戲里，玩家需要扮演一名不知道為什么要作死去調查某個地方爆發的恐怖事件的調查員，然后變成卷入恐怖事件的倒霉蛋，要以普通人的身份去對抗未知的，強大的，幾乎不可能戰勝的宇宙恐怖。整個游戲被分成三個階段，探索未知，直面恐怖，然后要么逃掉要么發瘋要么死掉。

朔夜當時非常不理解發明這個游戲的人的腦回路——這很明顯是一個贏了沒獎勵，輸了還很慘的糞游，她感覺除了精神抖M應該不會有人喜歡這種全程被某個人牽著鼻子走最后大概率死光光的游戲。但是偏偏結月對這個游戲非常著迷，自從玩了第一次之后就對這個游戲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甚至在玩熟了這個游戲之后還自己寫了好幾份游戲的劇本（模組），帶著各種各樣的人玩。

因為每一次結月都要拉上朔夜一起，所以雖然朔夜本人并不喜歡這個游戲，但還是被迫了解了很多有關這個游戲的內容。

而在COC（克蘇魯的呼喚）里，玩家有一項與生命值幾乎一樣重要的關鍵數值，叫理智值，又稱san值，是用來衡量玩家精神的正常程度的值。在COC中，接觸到人類不該知道的恐怖事物就會損失san值，一旦損失到一定程度就會變成徹底的瘋子，游戲也就跟著結束了。

那時的朔夜完全不理解為什么理智值這種屬性會被設計成最終會永久損失，在她的觀點里，看到了嚇人的東西緩一緩不就好了嗎，而且所謂的怪物在現實里不也有嗎？也沒見哪個戰姬被嚇瘋過啊？

也是直到回過頭去之后，朔夜才真切地認識到了，COC的san值設定好像還真是對的。

在那之后的無數個夜晚里，朔夜經常會在噩夢中夢見那個東西。

那東西如同被烙印在了她的大腦里一樣，每一次夢到的時候，那畫面都跟她當初看見那玩意兒時一樣恐怖，真切，而且無比清晰。

那是個人形的生物，但完全沒有生物的樣子——它看上去好像一具被扒了皮的尸體，紫紅色的血肉如藤條一樣纏繞在一起，緩慢地蠕動著，構成人類肉體的形狀。那些骯臟污濁的肉塊上流淌著一層像是融化的蠟油一樣的液體，它們包裹住那些像珊瑚一樣的骨骼和覆蓋著骨骼的潰爛組織以及疑似肌腱的某種東西。

它有一張完全無法辨認五官的臉，四只朝向各異的眼睛，占據了半張臉的歪斜巨口里滿是尖銳的牙齒，而在那巨口的深處，還有一些形態無法辨認的不斷抽搐著的讓人非常不想往生物方面聯想但卻無法否認的怪異之物。

在看見那東西的一瞬間，朔夜就開始無比慶幸自己身為戰姬這件事。

這個不難理解，假設正常人類的理智值是10，那么戰姬的理智值至少是30或者50，這就意味著即使她們超凡的大腦能接收和承受比正常人類更多的信息，同時也意味著她們比正常人類更難陷入瘋狂。

但是唯有恐懼無可奈何，那不是超人體質就能消解的東西，而是某種更深層次的原始沖動。

強烈的精神沖擊再加上外界環境的刺激，她的身體在大腦的支配下出現了應激反應，不知為何腸胃翻江倒海，嘴里莫名地涌出了幾股酸水，緊接著——她吐了。

對，當著第一次見到的恐怖敵人，緊張和恐懼到極點的朔夜雖然沒有失禁，但是卻嘔吐不止。

她直到后來都記得，她那天早上吃的是玉米粥和蔬菜汁，因為她當時太過恐懼，所以對自己吐出來的那些金黃色的顆粒和綠色的糊狀物記憶非常清晰。

“你真的很不禮貌，人類。”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那個怪物說出的話語居然……充滿了所謂的人性，甚至能聽出幾分不滿的意味。

“我承認這是因為召喚所以臨時拼湊出來的肉體，但你的反應也不至于如此過激吧？”

說老實話，或許也正是因為它那過于接近人類的語言和思考方式，讓朔夜的理智短暫地回復了些許。

不知道是為了緩解自己的恐懼，還是為了反駁那怪物的話語，朔夜伸出手使用了能力，但卻不是用于攻擊。

“你不妨自己看看。”

她將手化為了銀色的鏡面，鏡上完完全全地將對方映像倒映了過去。

那怪物的四只眼睛以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形式聚攏到了一塊，仿佛是非常希望清晰地看見那鏡面上的映像一樣。

“哦……這可真是……那不怪你。”

接著，她居然還針對朔夜的這一行徑給出了回答。

因為朔夜在那之前并沒有接觸過所謂的【惡魔】，所以她并不清楚自己如今面對的是個什么存在，也不清楚當時發生的其實按理說應該算是onslaught第一次成功與惡魔實現溝通的特殊情況。

終于停止了嘔吐的朔夜強忍著惡心面對著眼前這個釋放出濃郁血腥味的人形怪物，她此刻已經拾回了戰姬的姿態，但心中依然存有恐懼。

恐懼的源頭是她內心里那無法否定的念頭——自己是絕對不可能打得贏面前這個怪物的。

事實也證明她的感覺并沒有錯，她當時面對的那個惡魔，是onslaught情報部門觀測到的有史以來第二強大的惡魔，【執政官】亞斯塔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