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芳齡二十七歲的天垣朔夜,作為天垣家的主力選手,已經是第五次參加這個對抗賽了。
她自十七歲作為戰姬正式在onslaught注冊過之后,一直都保持著高度的活躍,打擊犯罪,參與救援。并且在二十歲時加入了亞洲聯合的軍隊,正式成為了軍警聯合的一員。
依托于她的顯赫身世以及卓越表現,在短短兩年的時間里,朔夜就成為了歌墨拉城西電街分局的一名高級警督,其晉升速度破了最快軍警聯合內部最快晉升的記錄。
當年二十二歲的朔夜意氣風發,仿佛在同齡人中已沒了對手。
直到她第一次參加這個對抗賽。
她依稀記得,她的第一次比賽是個陽光明媚的上午,她迎著朝陽走出家門,心情大好。
周圍的姐妹們看到她出現的那一刻臉上都洋溢著笑容——那種只要朔夜姐出場我們就肯定贏了的那種笑容,搞得她心里十分得意,但依舊擺出來了姐姐的架子,告訴大家切莫放松警惕,對手都是各大家族的青年才俊,還是得小心謹慎應對。
到她上場之前,她依舊沒什么緊張感,仿佛那又是一場表演。
她以往參與過的行動,無論是抓捕罪犯,還是拯救民眾……在她眼里都跟表演無異,因為那些對于普通警察和戰姬來說充滿挑戰的行動,對于她而言不過只是一次展示自己強大的機會而已。
臨近上場時,她還喝著primlis的氣泡椰子水,一邊刷著手機一邊嚼著椰果粒,一副游刃有余的樣子。
然后,她就遇到了那個女人。
白皙豐潤的肌膚,清雅俏麗的面龐,一對碧藍如海的眸子倒映著楓林的紅色光芒,一身淡粉色的緊身衣上裝備著少量的貼身甲胄,身體各處的護具,以及左手的白色機械拳套和右手的白色長方形仿佛一面被拉長了的盾一樣的武器。
那是朔夜很少見的,只是在朔夜面前出現就讓她感覺被壓制到了的人。
而且還是一個女人。
朔夜是天垣家第七世代的驕女,在家族之中的名望僅次于年長她四歲的姐姐天垣結月,是家族中重點培養的對象。
在容貌,氣質,實力等等方面,哪怕包括姐姐在內,她也從不覺得自己輸給過任何人。
但在見到那女人的第一刻,她就意識到自己被比下去了。
對方那比例夸張的身材配上纖細的腰肢,那無與倫比的S型曲線和那雙幾乎可以被稱之為骨肉勻停的長腿,再加上那張不著粉黛顯得青春俏麗,略加淡妝又能嫵媚動人的姣好面容,不自覺地讓朔夜的心中燃起了一股無名火。
那是這位天之驕女在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從未產生過的……名為嫉妒的情感。
也正因如此,朔夜那天打起了十二分的認真,同時也起了些不好的念頭——讓對方這一身嬌嫩的肌膚上掛點彩,讓她以后也不能以這么漂亮的狀態的見人。
所以比賽剛剛開始,朔夜便火力全開,朝著剛剛站定的對手兇猛地輸出火力,一副想將比賽在兩三分鐘之內就結束掉的樣子。
而比賽也確確實實在三分鐘左右就結束了,伴隨著裁判的喊聲:
“天垣家代表,天垣朔夜,out!勝者,奧維涅爾家代表,愛琳·奧維涅爾。”
對,結束了,在不到三分鐘的時間里,愛琳以近乎碾壓的姿態一路追擊著朔夜,在三分鐘左右的時間一拳把她轟出了比賽場地之外。
直到最后,倒在紅葉堆里的朔夜都沒意識到發生了什么。
直到那場對抗賽最終奧維涅爾家以21分的總成績贏下了比賽的最終冠軍,而天垣家則因為朔夜在一開始就輸在了自己所在組的八進四第一輪一分未得,導致最后在總成績排名時,天垣家隊伍在所有參賽隊伍中只得了個排行第六的成績,也是天垣家自有對抗賽以來排名最低的一次。
就直到這里,其實都還沒有讓朔夜徹底的產生挫敗感,真正的挫敗感來自于天垣家的長輩和朔夜的姐妹們——她們居然完全沒有責怪朔夜害家族斷送了這場重要的比賽,從頭至尾都在安慰她,一直只說,在第一輪就遇到愛琳·奧維涅爾這種對手,單純只是運氣太差而已。
沒人因為她的沖動,她的大意,她的莽撞而責怪她,沒人因為她選擇的戰術,她的行動,她的策略而批評她。
對,簡直就好像——
從一開始就認定了朔夜無論怎么樣都贏不了對方一樣。
對于自尊心強烈的朔夜而言,世上再沒有更甚于此的侮辱了。
也正因如此,在比賽結束后,各大家族準備離開的時候,朔夜拖著還未完全恢復的身體一個人跑到了奧維涅爾家的休息區,對著正在休息區里用餐的,嘴里塞滿披薩毫無儀態可言的愛琳下了戰書。
“明年,我一定會徹底擊敗你。”
她就留下了這句話就走了,整的當時正在慶功的奧維涅爾家眾人一臉懵。
朔夜在新的一年里,以各種近乎挑戰自身極限的猛鬼式訓練法瘋狂地鍛煉,為了提升抗擊打能力和近身戰能力,她舍棄了大家閨秀的儀態,大量地進食以求增重增肌。
長期的練習讓她的身體比以往擴大了一小圈,連脖子都練的比之前粗了一半有余,渾身上下的肌肉量多了一倍。
在警局工作時,她也只選擇那些最危險,最麻煩而且最耗時耗力的工作——那些工作很多都是她過去不會選的,在她眼里有損形象的工作。
最終,鍛煉完成的朔夜以全盛之姿踏上了賽場,連敗兩輪對手后,在自己小組的決賽上,又一次面對愛琳。
朔夜的努力有了回報,這一次,她整場比賽都顯得與愛琳勢均力敵,甚至數次占據了上風,把愛琳逼得節節敗退。
但最終,在漫長的纏斗之后,朔夜因體力不支遺憾落敗,而最令她無法接受的是,在漫長的戰斗之后愛琳依然有著正常行走的力氣,而朔夜卻已經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那一次天垣家在對抗賽中取得了第二名的成績,僅僅落后第一的奧維涅爾家三分。
當天晚上天垣家舉辦了盛大的慶祝活動,家族中的長輩們都把朔夜當成家族中的英雄一樣看待。
這樣夸張的對待讓朔夜反而更加的不舒服了,因為長輩和姐妹們的意思再明顯不過——能跟愛琳打到這個地步的朔夜已經大大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期,甚至于到了需要家族特地為她辦個晚宴來慶祝的地步。
“為什么所有人都覺得她比我強那么多?”
朔夜氣不過,便去找自己的長姐評理,她的長姐天垣結月思考了很久之后,給出了她答案:
“我想多半是因為她的戰姬等級吧。”
結月拿出自己的特制分析屏,調出了onslaught的戰姬詳細信息版面。
“你看,早在三年之前,愛琳和她的姐姐就已經被判定成了A+級的戰姬,這在她們當時那個年紀來看已經可以說是天才了。”
“可是姐姐你當年一注冊的時候不就是S級了嗎?”
“我的情況比較特殊,朔夜,我是因為參與了對伊甸園的突襲任務,按功加了不少分才被判定成的S級,實際上我當年應該還沒有埃莉乃她們強。”
結月笑著拍拍妹妹的腦袋。
“實際比賽里你也見識到了吧,她們那家人那夸張的防御力和身體力量,簡直已經脫離了人類軀體的框架,進化成了某些新的物種一樣。”
結月從背后抱住了朔夜,兩人靠著寬大的躺椅一起躺了下去。
“無與倫比的肉體素質,強橫的力量,不遜于人的速度……奧維涅爾家的戰姬們就是因為這些特點,所以才被稱之為【歐洲之熊】的。”
朔夜回想起自己印象中的愛琳戰斗時的模樣點了點頭,的確,若要問愛琳戰斗時給人的感覺,確實與熊無異。
厚重的力量感配上不俗的速度,再加上驚人的防御能力,讓人在面對她時仿佛像面對一座小山一樣。
“奧維涅爾家的戰姬們自出生時開始,就會被以各種熊的名字來評判她們的力量,最弱的應該是黑熊這一類,較強的是棕熊,再強些的是北極熊。”
“那愛琳呢,愛琳是北極熊那一類的嗎?”
“不,不是。”
結月搖了搖頭。
“如果只是北極熊那一類的,她們姐妹倆就不會被天垣家視作那么大的威脅了。”
“那她們被稱為什么?”
“朔夜,你了解史前生物嗎?”
朔夜點了點頭,雖然她大學讀的是軍校,但她本人對生物學非常感興趣,所以經常閱讀相關的文獻資料。
“在遠古時期,由于嚴酷的生存競爭,再加上極高的氧濃度以及大量草食性動物的出現,所有的捕食者都進化的體型巨大,其中就包括現代熊類的祖先,歷史上最大最兇最強的熊類——”
“是短面熊吧。”
沒等姐姐說完,朔夜就說出了答案。
“沒錯,就是短面熊,作為熊類中的王者,它們的體型和噸位都是現代熊類的數倍以上,在當年的美洲大陸上以野牛為食,因其殘暴的食性又被稱之為噬牛熊……它們的身體最大可以長到四米左右,而站立起來甚至能接近五米,擁有類似人類的四肢結構,四肢修長且奔跑迅速,是當年美洲大陸的頂級捕食者。”
“你不說我都不知道自己面對的是如此可怕的對手。”
朔夜躺倒在姐姐的懷里,心中還是憤懣不平,但表情已經軟了下來。
“所以你已經很了不起啦,朔夜,能跟她們那一族年輕一代里最強的怪物打到那個局面,說明你已經是能獨當一面的出色戰姬了。”
“可我還是想贏啊,姐姐。”
朔夜看著屋外的清冷的月亮,在那皎潔的月光中她居然感受到了一絲寂寥。
古人有句話講“境由心生,境隨心轉”,那一刻朔夜才感受到這句話的涵義。
在當年她春風得意之時,看如此月亮如此圓滿的景象又怎么會有如今這種悲從中來的感覺呢?就好像同樣是到白帝城,李白寫下的是“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的豪情快意,而杜甫寫下的卻是“杖藜嘆世者誰子,泣血迸空回白頭。”的悲涼惆悵。
那一晚她不記得姐姐又說了什么,只是記得姐姐的眼神,那是種帶著欣慰又帶著無奈的憐愛眼神,一如長姐一直的溫柔模樣。
天垣結月,天垣家第七世代的長女,也是當年被家族公認的族長接班人。
她年紀長朔夜四歲有余,所以當從朔夜記事時起,見到的長姐就已經是大孩子的模樣了。
朔夜的母親天垣清音并不是戰姬,只是擁有戰姬血統的普通人。
在朔夜十一歲的那年夏天,身為警察的清音因在一次維和行動中,因被歹徒所使用的含有Δ因子的特殊污染彈體擊中腹部,導致身體出現了不可逆的病理性變化,即便onslaught協會組織的專業醫療團隊陪護救治了大約半個月的時間也依然于事無補,最終在丈夫及子女的簇擁下撒手人寰,享年35歲。
自那之后結月作為家中的長姐,自然而然地擔起了母親的責任,幫助父親照顧年幼的弟弟妹妹以及當時正準備上初中的朔夜,一直到朔夜順利高中畢業,長姐才算稍微緩解了些負擔。
之后,結月就加入了軍警聯合,用短短兩年不到的時間,就站到了母親曾經的崗位上。
再之后,就是那一場著名的突襲伊甸園行動。
伊甸園(Garden of Eden)是誕生自這片新亞歐大陸的一個臭名昭著的犯罪組織——嚴格意義上來說,應該是犯罪者構成的科研組織。
這個組織的成員幾乎全部都是過去在各種學界享有盛名的科學家們,其中甚至不乏諾獎得主,學科泰斗和某些前沿科學的奠基人。
而讓她們拋棄了自己過去良好的名聲,不惜與犯罪者為伍的原因只有一個,也就是她們那個組織的最終目的:
實現新人類的進化。
說起來非常冠冕堂皇的一句話,聽上去好像包含了某些美好而偉大的愿景,濟世救人的宏大目標以及人類光輝萬丈的未來……可事實上,她們所做的行徑卻與這些相差甚遠。
她們在新亞歐大陸,新美洲大陸以及新非洲大陸上秘密建立了大量的實驗基地,從事著人體實驗,違禁藥物開發以及基因改造等等讓人聞之色變的可怕勾當,而比起這些更加可怕的是,在2183年之前,世界聯合政府還一直判定該組織是合法組織。
當軍警聯合內部召集戰姬進行突襲伊甸園總部的秘密行動時,天垣結月作為天垣家的代表自告奮勇,成為了參與該次行動中的戰姬們年齡最小的一位。
朔夜知道,長姐這么做的原因,除去身為戰姬名門的表率以及守護民眾的決心之外,還有一點更重要的——當年害死母親的那顆污染彈,制作出它的技術就是伊甸園開發出來的。
那次行動最后大獲成功,警方不僅抓獲了伊甸園百分之八十的主要成員,還抓到了伊甸園四位創始人之一的胡塞·倫勃朗博士。
但為此,軍警聯合也付出了相當之大的代價,參與突襲行動的軍人和警察一共死亡62位,受傷103位,其中有71位受到的是影響終身生活的重傷。前去的十六位戰姬們,也輕傷十一位,重傷一位。
而那位重傷的戰姬,就是在最后為了抓捕想要逃跑的胡塞博士,而獨自與伊甸園通過生物科技開發出的擬戰姬怪物【瑪蒂爾達】作戰的天垣結月。
結月最后以腹部被那只如同巨大蚰蜒一樣的怪物刺穿出一個深的可見臟器的巨大孔洞為代價將其擊殺,幫助前來的戰友們成功抓獲了試圖逃跑的胡塞博士。
負責治療她的戰姬醫生當時看了看了她那恐怖的傷勢都直搖頭,她對著天垣家的長輩們說,如果不是因為戰姬強悍的體質結月可能早就已經死了,在那場戰斗結束之后她能活下來純粹是頑強的求生意志和強韌的肉體在支撐著她的生命。
在盡力的治療下,醫生們雖然還是將結月救活了過來,但那只擬戰姬怪物在她體內留下的反戰姬劇毒卻仍有殘余。
醫生們之所以不敢徹底清除她臟器里的那些余毒,是因為那些毒物已經與她的身體結合了起來,如果強行清除的話,她那本來就已經破破爛爛,被強行縫補起來的的身體,就會像被掏空棉花的布娃娃一樣,只剩下一層皮。
所以在那之后結月就只能一直靠藥物壓制體內的毒素,不再能作為戰姬活動,還隨時都要擔心身體的狀況。
不知為何,朔夜一直都心里覺得對長姐有所虧欠。
在早些年,朔夜眼里的長姐是個快活的藝術系的姑娘,熱愛大自然,熱愛人生,若非她覺醒了戰姬的力量,她很可能就會成為一名藝術家吧。
但自從母親離世之后,家人就變成了結月的全部,而作為最親近的妹妹,結月在朔夜身上花的精力也最多。
雖然結月仍然對家人微笑,可那笑容明顯沒了過去的自在和快活,就連父親都看得出,失去母親之后長姐已再不能像個孩子般自由。
如果我和姐姐對調身份的話,會不會她就能度過自己想要的一生呢?
她不需要承擔家中長姐的責任,不需要背負太多的期望,也不至于……為了給母親復仇把身體弄成這樣。
可這些話,她又問不出口。
她害怕得知姐姐真正的想法,她害怕自己真的拖累了姐姐……她害怕那個堅強的,溫柔的,美麗的姐姐會因為她的話而卸下臉上那張面具,露出后面那個崩潰的,脆弱的,痛苦的可憐模樣。
onslaught協會,軍警聯合,以及各大家族的代表,包括歌墨拉城各區的市民,都將姐姐當作英雄崇拜,甚至給了本該不屬于她這個年紀的S級的稱號,但他們之中又有幾人能理解長姐背負的東西呢?
朔夜想不明白這些,后來也索性不去想了。
她代替了長姐成為了家族重點培養的對象,成為了下一代族長的繼承人,可她完全無法從這些事中感受到一絲歡喜。
因為那并非她的努力所換來的,因為那并非她的勝利所得到的。
能讓朔夜感到快樂的事情只有一樣,就是長姐的笑容。
那為她獲得的成績自豪,為她做的事感到驕傲時,露出的溫和笑容。
那是朔夜長久以來一直最為珍視的東西。
所以,在那天從結月處離開時,朔夜對著她這樣說道:
“放心,姐姐,明年,明年我一定會打贏那個愛琳·奧維涅爾,然后幫助家族拿下對抗賽的冠軍,我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