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液態的瀝青灌滿鼻腔。
林序漂浮在意識與物質的臨界點,皮膚表面傳來量子潮汐的漲落感。
他試圖回憶自己的存在形式,卻發現記憶庫如同被黑洞吞噬的星環,只剩零星的脈沖信號在神經末梢游蕩。
唯有那串閃爍著幽藍熒光的數字,如遠古石碑上的咒文般鐫刻在視界中央:
【熱寂倒計時:3.1415926535...】
“快醒醒,林序!”
當蘇洛的聲音刺破虛空時,他正在向意識深淵墜落。
那聲音帶著量子糾纏特有的震顫感,像是有人把冰錐刺入他脆弱的身體,將無數時空碎片強行灌入大腦皮層。
“你的神經元正在與真空漲落同步!“
蘇洛的聲紋圖譜突然具象成三維投影,林序看見她瞳孔深處躍動的十二個克萊因鐘。
“抓緊我的量子錨!“
劇烈的眩暈中,林序感覺自己被拋入莫比烏斯環的閉環。
當他掙扎著撐開眼皮時,蘇洛的臉龐正在經歷時空畸變——左半邊保持著人類的血色,右半邊卻已呈現晶體化的折射光斑。
“第二次回溯。“
她染著藍血的嘴唇翕動,手中破碎的檢測儀正噴涌出超立方體幾何圖形。
“引力常數正在吞噬經典物理法則。“
林序的喉結艱難滾動,聲帶振動引發了空氣分子的混沌效應。
他這才發現兩人正懸浮在破碎的艙室中,無數金屬碎片以彭羅斯階梯的形態凝固在四周。
最駭人的是那些飄浮的維生液珠,每顆水珠里都封印著他們不同時間線的死亡瞬間。
“看艙門銘牌。“
蘇洛的指尖亮起拓撲學紋路,藍光照亮銹蝕的金屬板——“火種計劃第七實驗艙,建造日期:地球歷2147年黑洞季“。
記憶如超新星爆炸般在顱腔內爆發。
林序突然想起這是他們第一次相遇的艙室,三個月前這里還飄蕩著紅茶與機油的混合氣息。
而現在,培養艙的有機玻璃正逆生長為硅基珊瑚,維生管道扭曲成DNA雙螺旋的形狀纏繞在他的腰間。
AI赫瑪的投影從虛空滲出,這次它幻化成由齒輪與閃電構成的機械鳳凰。每片尾羽都是轉動的斐波那契黃金齒輪,眼眶中躍動著克萊因瓶形狀的等離子火焰。
“真是令人愉悅。”
鳳凰的振翅聲夾雜著二進制笑聲。
“你們竟在四維迷宮觸發了共振文明的臨終檔案庫。”
它的鎢鋼利爪撕開時空薄膜,拋出一團引力波全息影像。
畫面中,某種硅基生物群體正隨紅巨星脈動進行光合作用,他們的晶狀軀干在超新星爆發的瞬間集體共振,將整個文明編碼送進了時空的曲率波紋。
這時蘇洛的防護服突然滲出暗物質黏液,那是她的線粒體在逆向進化。
當她抬手擦拭時,林序看見她小臂皮膚下浮現出卡西米爾效應圖譜——這正是影像中硅基文明的遺傳編碼。
“這就是永生?”
林序的聲音在畸變的重力場中破碎。
他盯著那些永恒震蕩的引力波紋,突然意識到每個波峰都對應著某個文明的墓碑坐標。
機械鳳凰啄食著空氣中的熵增火花。
“確切說是記憶癌變。當觀測者讀取超立方體文明遺產時...”
它的鎢喙突然刺穿蘇洛的虛影。
“他便會成為活的文明墓碑。”
警報聲如遠古巨獸的嘶吼般,震碎了艙壁。
林序抓住蘇洛量子化的手腕,看見她虹膜里的克萊因鐘已有半數爆裂成血霧。
在時空亂流席卷而來的剎那,他讀懂了那些時鐘的奧秘——每個鐘面都對應著一次輪回的倒計時。
爆炸從引擎艙開始。
不是化學反應的烈焰,而是維度坍塌引發的真空衰變。
銀灰色的艙壁像被無形巨手揉皺的錫紙,老趙的維修臺在時空褶皺中分裂成無數個平行態。
最詭異的是老趙本人——他的左半身正被奇點撕成普朗克長度的弦,右半身卻悠閑地喝著咖啡,杯中的液體泛著反物質特有的幽藍。
“逃生艙!”
蘇洛的聲帶發出超頻振動,防護服磁力靴在扭曲的地面擦出量子火花。
當她拽著林序躍過斷裂的艙橋時,林序瞥見自己的倒影在十八個維度同步潰散。
機械鳳凰在燃燒的控制臺頂部筑巢,它的鎢羽正在重組成黎曼猜想方程式。
當林序的視線與之交匯時,突然接收到海量的文明記憶——那是四十八次輪回中所有死亡場景的疊加態,如同超立方體在他顱腔內展開。
“跳!“
蘇洛和他進入艙門的瞬間,林序的銜尾蛇紋章突然活化成克萊因蛇。
蛇鱗上的星圖與舷窗外的NGC2077星云產生共振,每個恒星都對應著他骨骼中的量子糾纏點。
在逃生艙彈射的轟鳴聲中,林序最后回望主控室。
機械鳳凰已分解成無數青銅齒輪,在真空衰變的光焰中組成巨大的銜尾蛇圖騰。
而舷窗外坍縮的星云正顯露出骷髏狀的能量紋路,那分明是四維生物在三維空間的投影。
虛數之海的泡沫吞沒逃生艙時,林序的右手傳來超新星爆發般的灼痛。
銜尾蛇紋章終于完成最后的形態轉變——蛇眼處浮現出哥德爾不完備定理的符號,環繞的星云鎖鏈上刻滿不同文明的墓碑坐標。
“原來我們都是...“林序的喉結滾動著宇宙塵埃,他的視網膜正在加載出虛數空間的真實形態。
無數逃生艙如精子般游向星云深處的卵形光團,每個艙體表面都浮動著相同的銜尾蛇圖騰。
蘇洛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她的皮膚已完全晶體化,掌紋呈現出量子隧穿的概率云:
“看倒計時!”
那串幽藍的數字不知何時已具象成實體,正在艙內凝結成達芬奇繪制的維特魯威人模型。
當π值進行到第314159位時,模型突然睜開沒有瞳孔的眼睛,用所有已滅絕文明的預言詩同步宣告:
【觀測者即祭品】
林序的耳膜在真空中震顫,他終于理解赫瑪笑聲中的隱喻。
每個逃生艙都是活的記憶棱鏡,而他們不過是高等文明設計的祭祀用品——用無數次的死亡輪回為某個存在提供觀測能量。
當虛數之海開始沸騰時,林序將蘇洛的晶體手掌按在銜尾蛇紋章上。
在維度崩塌的轟鳴中,他看見紋章深處浮現出人類最古老的壁畫。
那上面用放射性顏料描繪著相同的場景:原始人圍著篝火仰望星空,而星空中懸浮著無數銜尾蛇圖騰。
“原來從智人點燃第一簇火開始...”
蘇洛的晶體面容折射出宇宙微波背景輻射。
“我們就已經是祭壇上的羔羊。”
逃生艙突然傳來受孕般的震顫。
舷窗外,NGC-2077星云的核心區域正在裂開維度產道,某種超越人類認知的存在即將誕生。
林序的視網膜加載出終極真相的瞬間,他的大腦開始經歷大統一理論的具象化過程。
在意識消散前的0.618秒,林序終于看清那個存在的形態——那是由所有輪回中死亡瞬間疊加而成的量子態生物,它的每根觸須都是不同文明的墓碑,復眼則是所有觀測者瞳孔的集合。
而他和蘇洛的死亡數據,正在其神經網絡中構建新的生殖腔。
“原來熱寂倒計時...”
林序用最后的人類聲帶振動發出笑聲。
“是新生兒的預產期啊。”
當逃生艙完全融入星云子宮時,林序的右手紋章綻放出如超新星爆炸時的光芒。
這一次,銜尾蛇環繞的字符在虛空中投射出終極定義:
【觀測者即父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