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綺夢將染血的絹帕揉進掌心,刑部偏廳的銅漏聲攪得人太陽穴突突直跳。
老尚書第五次翻完案卷時,她終于忍不住伸手按住泛黃的紙頁:“您不覺得太巧了嗎?
三日前還能作證的漕運司小吏,偏生今早溺死在自家浴桶里?“
“馮姑娘慎言!“老尚書白須顫動,案上燭火映得他面色發青:“刑部已派仵作驗過,純屬意外。“
窗外驚雷炸響的剎那,青瓷茶盞突然迸裂在馮綺夢腳下。
她俯身拾起碎片,鋒利的豁口處夾著張染血的字條,歪斜墨跡仿佛惡鬼獠牙——“若再追查,汝當如盞“。
賀景軒奪過碎片時,鮮血已順著她指縫滴落。“這般恐嚇手段,倒像極了當年構陷馮家的路數。“他扯下袖口錦緞替她包扎,溫熱的血珠在月白綢緞上洇開紅梅。
燭芯爆開的輕響里,馮綺夢望著銅鏡中蒼白的臉。
鏡中人額間朱砂痣殷紅如血,恍惚間與母親臨刑前簪在她鬢角的珊瑚釵重疊。
她突然攥緊妝奩暗格里的玉玨——那是父親出征前塞進她襁褓的虎符殘片。
“最后一次。“她對著鏡中虛影呢喃,指尖觸上冰涼的銅鏡。
當瞳孔泛起淡金色漣漪時,刑部地牢潮濕的霉味突然涌入口鼻——這是“歷史洞察之眼“開啟的征兆。
混沌光影里浮現出白發老嫗佝僂的背影,馮綺夢瞳孔驟縮。
那是十六年前替馮家押送糧草的軍戶遺孀!
畫面突然扭曲成血色,黑衣殺手袖口銀蟒紋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彎刀正懸在老嫗咽喉三寸之上。
“西市榆錢巷!“馮綺夢踉蹌著撞開房門,喉嚨里泛著鐵銹味:“要快!“
暴雨沖刷著青石板路,賀景軒的玄色大氅在風中獵獵作響。
他攬著馮綺夢躍下馬背時,正撞見寒光劈開雨幕。
刑部暗衛的弩箭穿透殺手右肩的剎那,老嫗懷中的賬冊已浸在血泊里——正是當年軍糧被替換成砂石的鐵證。
“胡鬧!“賀景軒將暖爐塞進馮綺夢冰涼的手心,太醫剛替她施完針的腕子又滲出血跡。
他望著她眼尾未褪的金色紋路,聲音發顫:“上個月為查漕運賬本已用過三次,你當自己是鐵打的?“
馮綺夢偏頭咳出半口血沫,染紅的絲帕卻裹著聲輕笑:“殿下可聽說過'燈下血'?“她指尖輕點案上燭臺:“越是燃得烈的燈盞,越敢把影子投在暗處。“
三更梆子響起時,昏迷的老嫗在湯藥作用下突然驚坐而起。
她枯枝般的手攥住馮綺夢衣袖,渾濁眼珠里映著跳動的燭火:“姑娘可知...當年運砂石的船隊里...有艘畫舫掛著雙魚琉璃燈?“馮綺夢指尖拂過雙魚琉璃燈的碎片,陽光穿透刑部大堂的雕花窗欞,在證物臺投下細碎的金斑。
她故意將碎片往青磚地面傾斜三寸,讓那道魚尾紋路恰好映在刑部尚書顫抖的眼皮上。
“大人可認得這紋樣?“她的聲音清凌凌落在堂前,“永昌十六年工部呈報御用的琉璃盞,統共就燒制過十二對。“
老尚書手里的驚堂木突然裂成兩半。
堂下跪著的漕運司主事臉色煞白,脖頸間滲出冷汗,在初春的寒氣里凝成細密的水珠。
馮綺夢瞥見賀景軒斜倚在朱漆廊柱旁,他今日特意換了繡銀竹紋的月白錦袍,襯得眼角那顆淚痣愈發風流。
“帶證人!“
當老嫗佝僂的身影出現在滴水檐下時,馮綺夢分明聽見東南角傳來瓷器碎裂的脆響。
她不著痕跡地掃過那處暗門——昨日線人丁三回報,那里直通刑部后廚的泔水通道。
“民婦當年在浣衣局漿洗官服...“老嫗枯瘦的手指突然攥住馮綺夢的裙裾,“見過有位大人袖口沾著朱砂,那味道...和沉船的軍糧麻袋一模一樣!“
賀景軒適時擊掌。
兩名暗衛抬著檀木箱魚貫而入,箱蓋開啟時滿堂嘩然——竟是被砂石蛀空的鎧甲殘片,每片內側都刻著馮家軍的鷹隼徽記。
“馮姑娘且看這個。“賀景軒突然貼近她耳畔,龍涎香混著松墨氣息拂過頸側。
他修長手指翻開賬簿夾層,泛黃的宣紙上赫然是青州十八位糧官的朱砂指印。
三日后早朝,皇帝當廷摔了御史臺的奏本。
馮綺夢站在朱雀門城樓上,望著三司官員的烏紗帽在漢白玉階前滾作一團。
賀景軒將溫好的姜茶塞進她掌心時,指尖輕輕劃過她腕間未愈的傷痕。
“你故意讓線人把雙魚燈的消息透給淑妃宮里?“他聲音里帶著笑,指腹摩挲著她掌心的薄繭,“今晨御花園的錦鯉池,可撈上來三具尸體。“
馮綺夢正要開口,突然瞥見檔案室窗欞閃過黑影。
她拽著賀景軒躲進樟木書架后的陰影里,青州卷宗特有的桐油味撲面而來。
男人的大氅掃過她發間珠釵,在滿室塵埃里蕩起細小的漩渦。
“東南角第三個木箱。“她壓低聲音,“昨日清點的驗尸記錄今日少了三卷。“
話音未落,賀景軒突然握住她的手。
他指尖蘸著朱砂,在她掌心畫了道彎月:“上個月大理寺結案的刺客身上,也有這樣的印記。“
暮色漸濃時,馮綺夢盯著證物房地上零星的蠟淚。
本該存放砂石樣本的樟木箱纖塵不染,連銅鎖扣都泛著新磨的光澤。
她彎腰拾起片枯葉,葉脈間沾著星點暗紅——是西域進貢的胭脂馬的血。
“明日讓丁三查查...“她轉身時撞進賀景軒含笑的眸子,后半句話突然卡在喉間。
男人玉冠上不知何時沾了片柳絮,隨著呼吸輕輕顫動,像極了他們初見那日飄過城樓的紙鳶。
燭火噼啪炸開的瞬間,馮綺夢聽見檔案架深處傳來紙張撕裂的輕響。
她不動聲色地將證物清單塞進袖袋,清單末尾的墨跡洇開古怪的暈痕——正是她今晨親手標注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