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玄清山的途中，宗門如今唯一打手洛城長老始終拉著臉，不曉得是一貫如此，還是有意在后輩跟前保持長輩威嚴。腳踩飛劍，一團護體罡氣護住急匆匆趕路的二人，身后小姑娘想著往前靠一靠卻發現根本挪動不了，仿佛她就被困在整個劍尖兒這一部分。偏偏又被保護得很好，根本看不出來一絲絲的御劍飛行的狼狽。

蘇璃憋了一肚子的疑問，一次又一次欲言又止。只盼望著快些回到玄清山，見過掌門師傅，然后就快快寫信寄回太一劍宗，與林姐姐等人告個有些遲的別。

洛長老對于身后小姑娘的小動作自然了然于心，只是本也不擅長跟晚輩打交道。更別說還是個很受寵的女晚輩。眼下一方面有些憂心這丫頭啥時候才能獨當一面，撐起玄清宗的門庭？一方面又有些難過自責，若非是包括自己在內的這些老家伙不成器，何苦要將一座宗門基業壓在這般天真的小姑娘的肩頭上？不是有句話叫“少年的肩頭應該先挑起鶯飛草長么？”長老雖然年紀大了，資歷老了，但是這些后輩那必然還是愛在心里，疼在骨子里的。

洛長老收起心神，悠悠一嘆，我洛城不中用啊。

三日時間，洛長老腳不離劍，總算趕回了玄清山。天真浪漫的小姑娘三日趕路下來也是盡顯疲倦了。跟著洛長老進了主峰見過了掌門，稀里糊涂什么也沒聽到耳朵里，掌門于心不忍，說著“也不差這一覺的功夫”就讓小姑娘回屋休息去了。沒成想蘇璃這一覺，睡到了三天之后。

蘇璃回來后，一座玄清山落到嗓子眼的心又往下落了一截，這會兒估摸應該到心臟附近位置了。

洛長老也緊急閉了個關，算是好好消化一下當初捷徑破境后并不怎么穩固的境界。獨臂白發的掌門玄平又獨自一個人守著空蕩蕩的大殿，破天荒有些難過，想著去祖師堂上幾柱香。

日子還是一如既往往前推著的，畢竟花了一年時間來剖解當前局面，理清各階段當務之急后，一切也就慢慢步入正軌。

留在山上目前屬于中堅力量的原管事方向培養的弟子們本就熟悉庶務，在認識了當下轉換的角色后一切也就有序起來。這些人也就是修行上不那么出眾而已，當然也僅僅是不出眾而已。

在經過宗門三把手親自考核評估、重新編組后，一部分人重心已經轉向了修行。憑著玄清山的底蘊，短時間內堆出幾位還能撐面門的弟子并不難。

當然資源不可能過多往這部分身上傾斜，大家都知道真正的后手還是二把手這一趟下山收徒的成果。那才是真正決定玄清山未來百年應該走哪條路的重中之重。

陸阡知道蘇璃回來后，心里也是高興的，當然眼下兩人之間的距離又拔遠了一些，他也就不怎么在人前露面了，而且他確實很忙，畢竟真正不適宜宗門花大代價培養的弟子并不多，如今這個局面，他要負責的庶務就多了很多。加之還是有一部分因為突然身份轉變變了些性子，對于曾經的同僚也就有了某種突然上位者的使喚快感。

上頭也有些睜只眼閉只眼，也有可能是真的忙不過來。

一座宗門老一輩的大人物早早在最初的拓荒遠征中隕落，算是玄清山屬于玄平這一代的“黃金一代”人物。結果就是留下玄平這些“拔高個”的角色，眼下真就像是又一個輪回。

玄平已經在宗門加了一條新規，不準宗門弟子隨隨便便慷慨赴死。

掌門別提有多心累了。

真是三日不見，老了十幾百歲。

蘇璃美美睡過一覺后重新拜見了師傅。在他蹦進屋子的時候，乍一眼，小姑娘先是疑惑，然后震驚，最后直接大珠小珠落玉盤了，兩行清淚掛了一陣，才哇哇大哭起來。

玄平聽到動靜，回過神，看著自家弟子那可憐兮兮的樣子，心都扭成了麻花。

走到跟前，“掰著手指頭數數，你都十七八歲了，咋滴還一言不合就哭成這個樣子了？”

蘇璃哪里停得下來，是真的很心疼啊，尤其又注意到師傅空蕩蕩的袖子，又將前面的流程重新走了一遍。

玄平伸手按著小姑娘的頭，安慰道：“好了好了，再不打住，外邊都要以為師傅沒了。”

蘇璃強忍著，倒還是沒停下來。

玄平見狀，早早醞釀了好些遍的故事也就不忍心再提了，轉而說到：“別哭啦，出去玩吧，幾位師兄師姐都在后山……”玄平停頓了一下，想到后山各位的“慘狀”，這丫頭再見到了不知道又要難過成什么樣，于是改了說法，“他們都在閉關，事后再見吧。倒是跟你一道上山那小子，最近在執事堂那邊做的不錯，聽說修為老高了。”

蘇璃打著嗝問到：“有……有多高了？”

“練氣九層那么高了。”玄平說著抬起獨臂比了個高度，一臉嚴肅。

蘇璃噗嗤笑了，“師傅又在逗我玩。”到底還是不忍心看那只空蕩蕩的袖子，說到，“那我去見這位師傅都認為修為很高的練氣九層高手了。”

玄平頷首，微笑道：“去吧去吧。”

蘇璃回過身，蹦跳著出了門，脫離師傅的視線，又忍不住抹了把眼淚。

很難過的。

——

陸阡剛去積云峰藥圃采了藥送到青蓮峰丹房，又從丹房領了最新出爐的丹藥送往劍雨峰，半途被坐在云端的小姑娘攔了下來。

蘇璃眼圈紅紅，臉上掛著兩條淚痕，十七歲少女花季的年齡，卻仿若還沒長大的小孩子，一如當年遞給他三個大錢買燒餅吃的紅襖小姑娘。那會小姑娘也是哭的正傷心，急匆匆從轉角跑出來撞翻了他。還沒等他說什么，后方追過來的人抬手就朝他揮了過來。

當然沒有打下來，小姑娘當下出聲阻止了。

他很狼狽，剛剛流浪至此，卻也真的像個乞丐了。

于是小姑娘給了三枚大錢，幫他逃填了初到寶地的空腹。

事后再又見過幾次，小姑娘都憂心忡忡，某次他正啃餅的時候，小姑娘說，“我家里給我訂了娃娃親啊，明天，就在明天那個人就要來我們家了？”

陸阡不明白這話跟他說了有什么用？哪怕他有著“上一世”的記憶，也知道這種話聽到耳朵里能有什么改變。

總不能真像話本故事里說的那樣，帶著人私奔吧？

扯犢子呢。

剛到嘴邊的燒餅被搶走了，抬眼，小姑娘鼓著腮幫子，紅著眼眶，惡狠狠的說到：“我再也不給你買燒餅吃了。”

恰在此時，遠處走來一道身影，瞬息而至眼前，嘴里念叨著，“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啊。少年，我看你骨骼清奇天賦異稟，可有意愿隨我上山修道？”

陸阡眼圈也差點就紅了。這都多少年了，這個世道終于想起還有他這么一號小人物來了？再不出現他都以為自己被拋棄了，哪怕穿越這種事已經被寫爛了，但是怎么著也沒有把人弄過來就不管的啊。

陸阡麻溜起身，沾著油漬的雙手在后腰一抹，做了個握手的準備，與來人對了個視線，張口無言。

誰知那人很快驚疑一聲，視線已經重新鎖定了一旁生氣的小姑娘，打量片刻，這才略顯尷尬的說到，“小姑娘，我看你骨骼清奇……”

小姑娘打斷道，“我不想要跟他一樣的評價。”

“哦？他啊？我剛才看錯了。”

“江湖騙術，不懷好意的人都這么說。”

“我乃玄清山……”

小姑娘已經丟下一大一小轉身去了。

……

陸阡感覺到眼前有一只小手在晃，回過神來，蘇璃疑惑的看著他，“叫你半天都不答應？”

陸阡退后幾步，小丫頭還沒認識到自己已經長大了，離這么近，怪不好的。

誰知蘇璃有貼了上來。

陸阡只好再退，清清嗓子，提醒道：“男女授受不親啊。”

蘇璃愣了一下，大抵是因為先前的難過還沒有回轉過來，興致不高，也就沒計較陸阡這種生分。

一旁云端，陸阡租來的老鶴仰著脖頸嚎了幾聲，打破了兩人的沉默。

說來也怪，突然就不曉得該說個什么好了。

蘇璃偏過頭，打趣道：“果然是大家都在傳的練氣九層的高手了，都能御風懸停了！”

陸阡一陣頭大，練氣九層是他沒錯，可這大家都在傳的高手？跟自己有半毛錢關系？至于御風？陸阡搖搖頭，很認真的回答了這個問題，“上回不小心從鶴背上摔了下來，我租借了一套裝備。”拽起衣角，抬起腳，補充道，“這是浮云衣和履云靴。”說著說著臉上表情又有些扭曲，“租金老貴了。”

蘇璃問到，“那你不用功勞換？再不濟用錢買也……”說到這里，她自己先笑了起來，偏過頭去，悠悠道，“忘了你現在都是煉器九品的高手了，哪還有錢有功勞換取這些低檔物品！”

陸阡愣了一愣。這話聽起來真的更像在“罵人”。

青山不語，清風徐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