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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石蛋

灰巖星的天光永遠蒙著一層渾濁的沙色,罡風卷過光禿禿的山巖,發出嗚咽般的哨音。

青木宗那幾間歪斜的石屋前,卻破天荒地響起了另一種聲音。

孩童們參差不齊的誦讀聲,磕磕絆絆,卻帶著一股初生嫩芽般的韌勁。

“引氣……入體,存想……丹田……”一個扎著枯黃小辮的女孩用力咬著字,眉頭皺得死緊。

尹小詩立在臨時充作學堂的庫房門口,背靠著粗糙冰冷的石壁。

風卷著沙礫撲打在臉上,有些刺疼。

她目光掠過下方那幾十顆埋首于簡陋蒲團上的小腦袋,又投向遠處荒蕪死寂的灰巖大地。

王林留下的那個星域坐標,像一枚燒紅的烙鐵,沉甸甸地壓在她心底。

羅天星域深處,寂滅荒原……那名字本身就透著不祥。

她用力閉了閉眼,將那份因未知而滋生的寒意強行壓下。

現在不是時候。

她需要力量,需要在這片廢土上扎下更深的根,需要眼前這些微弱卻真實的聲音。

庫房被清理得還算干凈,石壁上鑿出幾道窄縫權當窗戶,透進幾縷吝嗇的天光。

空氣里彌漫著干燥的塵土味,混合著一種新伐木料的淡淡氣息。

那是趙鐵柱帶著幾個弟子趕工出來的矮桌和蒲團。

孩子們盤腿坐著,面前攤著尹小詩親手用炭筆寫在硝制獸皮上的“教材”,一個個小臉繃得緊緊的,努力跟隨著前方林小凡的領讀。

“引氣入體,存想丹田……”林小凡的聲音清朗,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朝氣,努力壓過屋外呼嘯的風聲。

他念一句,下面幾十張小嘴就跟著張合一下,稚嫩的聲音匯成一片嗡嗡的低響,像一群剛離巢的雛鳥在笨拙地試飛。

尹小詩的目光緩緩掃過。

大多數孩子都繃著小臉,全神貫注,嘴唇無聲地翕動,努力記憶著那些對他們而言玄奧拗口的詞句。

角落里,一個瘦小的身影卻有些格格不入。

那是個男孩,約莫八九歲,頭發像被砂紙磨過般枯黃毛糙,身上裹著一件明顯過于寬大的舊袍子,袖口挽了好幾道才勉強露出手。

他叫石蛋,是附近礦工遺孤。

此刻,他小小的身子努力縮在蒲團上,頭卻微微偏著,視線黏在石壁下方一道不起眼的縫隙處。

那縫隙里,頑強地探出幾莖枯黃纖細的野草,在穿堂風里瑟瑟發抖。

尹小詩腳步無聲地挪了過去,停在石蛋身后。

男孩毫無所覺,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那幾株隨時會夭折的野草上。

他看得那么專注,小小的眉頭微微蹙起,仿佛在聆聽草葉無聲的訴說。

“石蛋,”尹小詩的聲音不高,在誦讀的間隙里清晰地傳入男孩耳中,“引氣入體,存想丹田。這句,可記住了?”

石蛋猛地一哆嗦,像受驚的小獸,慌亂地抬起頭,對上尹小詩平靜的目光。

他小臉瞬間漲得通紅,嘴唇囁嚅了幾下,才發出蚊蚋般的聲音:“記……記住了,仙子前輩。”

他慌忙低頭去看獸皮上的字,手指緊張地摳著粗糙的邊緣,眼神卻控制不住地又往墻縫那邊飄。

尹小詩沒再追問。她蹲下身,順著男孩剛才的視線看向那幾株在風中飄搖的枯草。

“喜歡它們?”她問,聲音放得更緩。

石蛋怯怯地點點頭,又飛快地搖頭,似乎覺得自己犯了錯。

“為什么喜歡?”尹小詩耐心地問。

男孩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聲音細若游絲:“它們……活得難,這里沒水,沒土,風又大……可它們還在長。”

他伸出臟兮兮的小手指,小心翼翼地避開草莖,只虛虛地點著墻縫里那點可憐的、幾乎看不見的浮塵,“就靠這點灰。”

尹小詩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她想起了自己那個堆滿綠植的宿舍小陽臺,想起在花盆里搗鼓嫁接、扦插的專注時光。

那份與泥土和生命打交道的寧靜,曾是她對抗學業壓力的港灣。

一種奇異的共鳴在心底升起。

她伸出手,指尖凝聚起一絲極其微弱、卻精純無比的淡綠色靈力,那是屬于原主李慕婉的生命本源氣息,柔和而充滿生機。

這縷氣息如同最溫柔的雨霧,無聲無息地拂過那幾株枯黃的野草。

奇跡發生了。

那幾莖原本蔫頭耷腦、葉片邊緣已經卷曲發枯的野草,仿佛久旱逢甘霖,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挺直了纖細的腰桿!

枯黃褪去,一抹鮮嫩的綠意迅速從葉脈中心暈染開來,如同被注入了全新的活力。

葉片舒展開,甚至有一株的頂端,怯生生地頂出了一個米粒大小的淡綠色芽苞。

石蛋的眼睛瞬間瞪得溜圓,嘴巴微微張開,難以置信地看著這發生在眼前的神跡。

他看看那煥發生機的野草,又猛地抬頭看向尹小詩,小小的胸膛劇烈起伏著,里面塞滿了純粹的、幾乎要溢出來的震驚和崇拜。

“仙……仙子前輩……”他激動得語無倫次,小手無意識地抓緊了尹小詩的衣袖一角,又像被燙到般飛快松開。

尹小詩收回指尖,那縷淡綠氣息也隨之隱沒。

她看著男孩亮得驚人的眼睛,臉上露出一絲溫和的笑意:“想學嗎?怎么讓它們活下來,長得更好?”

石蛋拼命點頭,小腦袋點得像小雞啄米,枯黃的頭發跟著一顫一顫。

“跟我來。”尹小詩站起身。

青木宗山門后,緊貼著陡峭山壁,有一小片相對背風的洼地。

這里亂石嶙峋,只零星覆蓋著些灰撲撲、長滿尖刺的耐旱苔蘚,是宗門里最荒僻的角落。

尹小詩帶著石蛋停在這里。

“以后,這里就是你的地方了。”尹小詩指著這片不過幾丈見方的貧瘠洼地,“想種什么,怎么種,都隨你。”

石蛋看著滿地硌腳的碎石和那些干巴巴的苔蘚,小臉上滿是茫然和無措。

這和他想象中能長出綠油油草葉的地方,相差太遠了。

尹小詩沒多解釋。她走到洼地邊緣,俯身撿起一塊邊緣鋒利的黑色頁巖。指尖靈力微吐,那堅硬的石頭在她手中如同柔軟的泥塊,被輕易地削切、塑形。

很快,幾塊邊緣齊整、大小不一的石板出現在她腳邊。

“看好了。”她招呼石蛋過來,拿起一塊石板,靈力灌注指尖,沿著石板表面快速劃動。

石屑簌簌落下,堅硬的巖石上竟被她生生“刻”出淺淺的溝槽,彼此連接,形成一個簡單卻有效的引水紋路。

“這……這是?”石蛋蹲在旁邊,看得目不轉睛。

“引水渠。”尹小詩將刻好紋路的石板嵌進洼地一側稍高的石縫里,又拿起另一塊石板,如法炮制。

“灰巖星雨水金貴,風又大,這點水存不住。”她一邊刻劃,一邊解釋,“用這個,把偶爾落下的雨水,或者收集來的露水,引到你想澆灌的地方。”

石蛋似懂非懂,但眼睛亮得驚人,緊緊盯著尹小詩每一個動作。

接著,尹小詩走到洼地中央,清理掉幾塊大石,露出底下同樣貧瘠的砂礫。

她并指如刀,淡藍色的水屬性靈力縈繞指尖,對著地面虛劃。

無形的力量切入砂礫層,翻攪,將深處相對濕潤、混雜著少量腐殖質的深層土壤翻了上來,與表面的砂礫混合。

同時,幾道更深的溝壑被靈力犁出,縱橫交錯,將這片小小的土地分割成幾個不規則的區塊。

“這是……做什么?”石蛋忍不住問。

“輪作。”尹小詩直起身,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塵土,“一塊地,不能總種一樣東西。今年這塊種耐旱的‘灰棘草’,明年換旁邊那塊種‘巖須根’,讓地力緩一緩。”

她頓了頓,想起地球上的知識,補充道,“就像人干活,也得歇口氣。”

石蛋用力點頭,牢牢記住“輪作”和“歇口氣”這兩個詞。

最后,尹小詩的目光投向洼地邊緣石壁上頑強攀附著的幾叢灰綠色藤蔓。

那藤蔓不過手指粗細,表皮粗糙龜裂,布滿尖銳的灰白色小刺,葉片小而厚實,邊緣帶著鋸齒,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兇悍。

這是廢星上最常見也最令人頭疼的“蝕骨藤”,其汁液蘊含陰寒煞毒,能蝕骨銷肉,連低階修士都不愿輕易觸碰。

“認得它嗎?”尹小詩問。

石蛋縮了縮脖子,小臉上露出明顯的畏懼:“蝕……蝕骨藤,趙大叔說碰了會爛手。”

“怕嗎?”尹小詩看著他。

石蛋猶豫了一下,看看那猙獰的藤蔓,又看看尹小詩平靜的臉,最后用力搖了搖頭:“不怕!仙子前輩讓我碰,我就不怕!”

尹小詩笑了笑,沒讓他真去碰。

她走到一株蝕骨藤旁,指尖再次凝聚起那絲淡綠的生命本源氣息,比之前更清晰了一些。

她小心地控制著,將氣息緩緩渡向藤蔓根部附近一塊相對松軟的砂土。

沒有直接接觸藤蔓本身。

“試試看,”她收回手,對石蛋說,“不用碰它,就像你看著墻縫里那幾棵草一樣,多看看它,想想它需要什么,水?還是這點土里根本沒有的東西?或者……它只是太孤單了?”

石蛋懵懂地眨著眼,不太明白“孤單”是什么意思,但他聽懂了“多看看”、“想想它需要什么”。

他學著尹小詩剛才的樣子,走到那株蝕骨藤前,隔著幾步遠的距離,認真地看了起來。

小小的眉頭又習慣性地蹙起,眼神專注,仿佛要把那布滿尖刺的藤蔓看進心里去。

尹小詩不再打擾他,悄然退開幾步。

山壁的陰影籠罩下來,將男孩和他面前那株猙獰藤蔓一同納入其中。

風依舊在嗚咽,卷起細微的沙塵。

石蛋小小的身影蹲在那里,一動不動,與那株沉默的蝕骨藤構成一幅奇異的畫面。

日子在育英堂的誦讀聲和石蛋往返于學堂與那片小洼地的腳步中悄然滑過。

育英堂的孩子們漸漸褪去了最初的拘謹和茫然。

引氣口訣念得順溜了些,獸皮上的字也認得多起來。

尹小詩在基礎的修真啟蒙之外,加入了更多東西。

“手,吃飯前要洗。”她指著獸皮上炭筆勾勒的簡單圖畫,一只伸在流水下的手,“臟東西,眼睛看不見,吃進肚子會生病。”

孩子們瞪大眼睛看著那畫,又看看自己黑乎乎的小手,有的下意識地在衣服上蹭了蹭。

“兩個人,一起搬石頭。”另一張圖上畫著兩個小人合力抬起一塊大石,“比一個人,快,省力。”

尹小詩用盡量簡單的詞解釋著“互助”。

這些與修真似乎毫無關聯的內容,起初讓趙鐵柱和幾個弟子私下里直撓頭。

凡人的孩子,能引氣入體踏上仙路已是天大的造化,學這些洗衣做飯、合力搬石的道理做什么?

然而看著那些孩子眼中日漸明亮的光彩,看著他們彼此間笨拙卻真誠的互助,看著學堂里越來越整潔有序,那些嘀咕聲漸漸小了。

改變是無聲的漣漪。

偶爾有附近的散修路過青木宗,聽到里面傳出的讀書聲,會投來詫異的一瞥。

看到那些穿著雖然破舊但漿洗得還算干凈的凡人孩童,規規矩矩地坐在那里,小嘴開合念誦著他們或許一輩子都接觸不到的引氣法訣,眼神復雜。

有嗤之以鼻的,也有駐足片刻,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惘然。

石蛋成了育英堂里最特別的一個。

當其他孩子努力感應著空氣中稀薄的靈氣時,他大部分課余時間都泡在了那片小小的試驗田里。

他一絲不茍地執行著尹小詩教給他的方法。

每天清晨,他瘦小的身影就出現在洼地,用石片小心翼翼地將夜里凝結在引水石板紋路里的微量露珠刮下來,匯集到一個小石洼里,再仔細地澆灌在幾處他翻松過的、埋了不同廢星植物種子的土坑周圍。

他尤其關注那幾株尹小詩“欽點”的蝕骨藤。

他不再像最初那樣遠遠看著,而是大著膽子靠近了些,蹲在它們旁邊,學著尹小詩的樣子,努力集中精神,用自己懵懂的意念去“想”。

想它們干不干,想石縫里的土夠不夠。

他甚至嘗試著,用一根小木棍,極其小心地避開尖刺,將旁邊一些更細弱的雜草撥開,仿佛在給這些兇悍的鄰居清理門戶。

時間一天天過去。

石蛋埋下的種子大多毫無動靜,只有幾顆最頑強的灰棘草冒出了針尖般的細小綠芽。

但那幾株蝕骨藤的變化,卻讓偶爾過來看一眼的尹小詩都感到了驚訝。

原本灰綠、透著死氣的藤蔓,顏色似乎深了一些,隱隱透出一種暗沉的墨綠光澤。

藤蔓表皮那些龜裂的紋路依舊猙獰,但邊緣處那些干枯卷曲的細小觸須,竟有少數重新變得柔韌,甚至微微向上翹起,仿佛在努力汲取著什么。

最明顯的是藤蔓頂端,那原本只有米粒大小、干癟發黑的芽點,如今已鼓脹成小指節大小,緊緊包裹的芽苞裂開一道細微的縫隙,透出一點令人心悸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暗紅色。

這變化極其細微,若非尹小詩神識敏銳,幾乎難以察覺。

更讓她心頭微動的是,當她靠近這幾株蝕骨藤時,體內那絲屬于李慕婉的生命本源氣息,竟產生了一絲極其微弱的、近乎愉悅的共鳴震顫。

仿佛這些兇戾的植物,在石蛋笨拙卻赤誠的照料下,正發生著某種不為人知的、良性的蛻變。

這天傍晚,罡風暫歇。

尹小詩處理完育英堂的瑣事,信步走向后山洼地。

夕陽的余暉給嶙峋的山石鍍上一層暗金,也照亮了那個蹲在蝕骨藤前的小小身影。

石蛋背對著她,全神貫注。

他面前那株最高大的蝕骨藤,頂端的暗紅芽苞又裂開了些。

男孩伸出臟兮兮的小手,掌心向上,小心翼翼地虛托在芽苞下方寸許之處。

他閉著眼睛,小臉因為過度專注而憋得通紅,枯黃的頭發被風吹得貼在汗濕的額角。

他在努力地“想”,用盡他孩童全部的心念,去“想”那芽苞需要力量,需要生機。

尹小詩屏住呼吸,靜靜地看著。

山風掠過,帶來廢星亙古的荒涼氣息。

就在這寂靜之中,那緊緊包裹的暗紅芽苞頂端,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一片薄如蟬翼、邊緣帶著細小鋸齒的暗紅色嫩葉,仿佛掙脫了無形的束縛,極其緩慢、卻又無比堅定地,從那道裂縫中探出了一點嬌嫩無比的葉尖。

夕陽的最后一縷金光,恰好落在那一點新生的、蘊含著兇戾與頑強生機的暗紅之上,也照亮了石蛋驟然睜開、盛滿了純粹驚喜的雙眼。

尹小詩站在背光的山壁陰影里,無聲地笑了。

風卷起她素色的衣袂,獵獵作響。

這片死寂的廢星,這片被遺忘的角落,一顆名為“希望”的種子,正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悄然頂破了堅硬絕望的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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