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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本源

夜深如墨,青木宗后山的罡風卷著鐵銹色的塵沙,刮過山巖發出嗚咽般的嘶鳴。

尹小詩盤坐在簡陋洞府內,指尖無意識地摳著身下粗糙的蒲團邊緣,留下幾道深刻的指痕。

昨日里雷罡的話如同冰錐,反復鑿擊著她的心神——

“棺內殘留的氣息……與仙子琴音中的生機……有微妙感應?”

她閉上眼,深吸一口廢星稀薄又帶著鐵銹味的空氣,強行壓下那幾乎要將心臟擠出胸腔的驚悸。

意念沉入識海,這一次,她不再漫無目的地內視,所有神識凝聚成一道纖細卻堅韌的絲線,小心翼翼地探向丹田深處那絲微弱的碧色光華——

屬于原主李慕婉的生命本源。

那縷本源氣息精純得不可思議,卻又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疏離感,仿佛深潭里一尾最靈動的游魚。

尹小詩的神識絲線甫一靠近,它便警覺地一顫,倏忽滑開,只留下一片溫涼柔韌的觸感。

她屏住呼吸,調動更多神識,如編織一張無形的大網,耐心地、極其緩慢地收攏。

就在神識之網即將觸碰到那縷碧光的剎那!

“嗡——”

靈魂深處仿佛被一根燒紅的鋼針狠狠貫穿!

遠比肉身受傷更尖銳、更純粹的劇痛猛地炸開,尹小詩眼前驟然一黑,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痙攣,喉頭涌上一股濃重的腥甜。

比劇痛更洶涌的,是無數破碎的畫面與情感洪流,蠻橫地沖垮了她意識的堤防:

冰冷的絕望,如同沉入最深的海淵,四面八方都是無光的死寂,肺腑被無形的重壓碾碎……身體被撕裂般的劇痛吞噬……意識在無邊的黑暗中飛快流逝,唯有靈魂深處烙印著一個模糊卻刻骨的白衣背影,那是墜落前最后抓住的浮木……

還有一聲穿越時空、撕心裂肺的悲鳴,不知是她的,還是誰的……

“呃啊……”壓抑不住的痛哼從緊咬的牙關中逸出,尹小詩猛地睜開眼,冷汗已浸透內衫,黏膩地貼在背上。

她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氣都牽扯著靈魂深處殘留的刺痛,指尖深深掐進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才勉強維持住最后一絲清明,沒有徹底沉淪在那片冰冷的死亡黑暗里。

洞府內死寂一片,只有她粗重的喘息聲。

許久,那滅頂般的痛苦和絕望幻象才如潮水般緩緩退去,留下深入骨髓的寒冷和后怕。

“李慕婉……你到底經歷了什么?”尹小詩抬手抹去嘴角滲出的血絲,聲音干澀沙啞。

體內那縷碧色本源在識海風暴平息后,似乎比之前更加黯淡了一絲,傳遞出一種近乎哀傷的疲憊。

她不敢再強行“捕捉”,只能遠遠地“注視”著它,一股混雜著敬畏、憐憫與自身渺小感的復雜情緒在胸中翻騰。

這縷微弱的本源,不僅是力量,更是李慕婉生命最后的烙印,承載著她隕落瞬間最極致的痛苦與最沉重的記憶。

它不是工具,更像是一個傷痕累累、拒絕被觸碰的魂靈。

尹小詩頹然地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疲憊如影隨形。

就在這時,洞府外傳來林小凡刻意壓低的、帶著急促的呼喚:“師傅?師傅您在里面嗎?”

她迅速整理了一下凌亂的衣衫和神色,揮手撤去洞口的簡易禁制。

林小凡閃身進來,少年臉上慣有的沉穩被一層焦急取代,他顧不上行禮,語速飛快:

“師傅,山下巡哨的師弟剛傳回消息,殘星盟的人在我們通往黑巖城的必經之路上設了卡子!扣了我們兩車剛收上來的‘苦苔’!帶隊的王師弟跟他們理論,反被他們推搡打傷了!”

“苦苔?”尹小詩眼神一凝。

那是她改良“筑基款婉兒面”的關鍵輔料之一,廢星特有,雖被大多數修士視為廢料,但經過她特殊手法提取汁液融入面餅,能產生穩固靈氣的奇效。

殘星盟此舉,是掐住了生產命脈的試探!

“傷得重嗎?”尹小詩的聲音沉了下來,方才因本源沖擊帶來的虛弱感被一股冷意取代。

“皮外傷,不礙事,但人扣著呢!殘星盟放話說,想要人和貨,讓管事的親自去‘談談’!”

林小凡攥緊了拳頭,臉上是壓抑的憤怒,“他們還說…還說我們青木宗私藏了‘墳場’異寶,心懷叵測,扣貨扣人是替灰巖星除害!”

“除害?”尹小詩嘴角扯出一個冰冷的弧度,眼底卻沒有絲毫笑意,“好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看來上次劍氣斬了黑煞,還沒讓有些人學會什么叫‘怕’。”

她站起身,因靈魂受創而略顯蒼白的臉上,此刻卻透出一種玉石般的冷硬。“召集趙宗主、柳茹、鐵戰,山門議事廳。”

青木宗那間四面漏風、勉強算得上大廳的石屋內,氣氛凝重得如同灌了鉛。

搖曳的獸油燈火將幾張憂心忡忡的臉映照得明暗不定。

趙鐵柱搓著一雙布滿老繭的大手,唉聲嘆氣:“唉,這殘星盟是盯死咱們了!那古修墳場里死了多少人,關我們青木宗屁事?他們分明就是眼紅‘婉兒面’的買賣!”

柳茹,這位隊伍中擅長陣法的女子,此刻也眉頭緊鎖,指尖無意識地在粗糙的石桌上劃著防御陣圖的雛形:

“設卡扣貨只是第一步,我觀他們布防,隱隱有包圍合攏之勢,恐怕是想慢慢勒緊繩索,困死我們,逼我們就范,或者…逼前輩現身。”

鐵戰,沉默寡言的體修漢子,聞言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陶碗跳了起來,他低吼道:“勒緊?那就崩斷他的爪子!大不了拼了這條命!真當我們是軟柿子?”

“拼?拿什么拼?”趙鐵柱苦著臉搖頭,“人家殘星盟光是明面上露過臉的筑基修士就有七八個!聽說他們盟主至少是筑基后期,還可能藏著金丹客卿!咱們…咱們這點家底,夠人家塞牙縫嗎?”

他看向坐在主位、一直沉默不語的尹小詩,眼中帶著希冀和更深的憂慮,“李前輩,您看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尹小詩身上。

搖曳的火光在她沉靜的側臉上投下跳動的陰影,那雙眸子深得望不見底。

廳內一時間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和火苗噼啪的輕響。

尹小詩的手指在冰冷的石椅扶手上輕輕敲擊著,那細微的篤篤聲仿佛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她終于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瞬間壓下了廳內的躁動:

“拼,是最后一步。現在,我們要做的,是讓他們知道,勒緊繩索,也可能被毒蛇反噬。”

她抬起眼,目光掃過眾人,“趙宗主,立刻帶人,把我們庫存的所有‘苦苔’,還有那幾味同樣被他們卡住的基礎藥草,全部轉移至后山那個廢棄礦洞,布下三重隱匿陣法和預警符。柳茹,你親自去辦,確保萬無一失。”

趙鐵柱一愣:“全…全藏起來?那‘筑基款’的生產……”

“停產。”

尹小詩斬釘截鐵,“對外放出風聲,就說原料斷絕,筑基款婉兒面暫時無法供應,把庫房里剩下的普通款,優先供應給與我們交好的幾個小聚集點和通匯閣,穩住基本盤。”

柳茹眼中精光一閃,立刻明白了尹小詩的意圖:“前輩是想…示敵以弱,誘其急躁?”

“是斷其一指。”尹小詩語氣冰冷,“殘星盟敢設卡,無非是看準了我們暫時離不了那些原料,想以此為要挾。我們主動斷供,釜底抽薪,讓他們扣在手里的東西變成燙手山芋,一文不值。更要讓那些等著‘筑基款’的人知道,是誰在斷他們的‘糧’!”

她頓了頓,目光轉向林小凡:“小凡,你明日一早,帶幾個機靈的師弟,喬裝去黑巖城。任務只有一個,散播消息。就說我青木宗,愿以高價收購一切與‘古修墳場’深處那座‘空棺槨’相關的信息、物品,無論大小真偽!消息要快,要廣,最好讓整個灰巖星地下黑市都傳遍!”

“空棺槨?”林小凡愕然,“師傅,您要那個做什么?”

尹小詩沒有直接回答,指尖下意識地摩挲著袖中那枚冰涼的、指向寂滅荒原的坐標玉簡,眼底深處掠過一絲近乎孤注一擲的銳芒。

雷罡的話,她體內的本源,還有那水靈星碎片中得來的“天逆令”……所有線索都像散落的珠子,而那座空棺槨,或許是能將其串聯起來的關鍵一環!

“去做便是。”她的聲音恢復了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殘星盟想玩硬的,我們就陪他們玩點別的。這潭水,攪渾了,才好摸魚。”

夜色更深,議事散去,石廳重歸寂靜。尹小詩沒有立刻離開,她獨自走到洞府外凸出的山崖邊。灰巖星荒涼的輪廓在黯淡星光下延展,罡風卷起她的衣袂,獵獵作響。

指尖傳來溫潤的觸感,是袖袋里那枚古樸的玉簡。

寂滅荒原的坐標在腦海中清晰浮現。她看著腳下這片由她一手經營、如今卻被陰影籠罩的土地,看著遠處育英堂石屋透出的微弱燈火,一股沉甸甸的、名為“責任”的東西壓上肩頭。

被動防御,終有盡時。

殘星盟的步步緊逼,體內本源的秘密,李慕婉撲朔迷離的過往……都如同懸在頭頂的利劍。

她需要力量,需要真相,需要破局的契機!

指腹在玉簡冰涼的表面重重劃過。

尹小詩望向深空的目光,第一次褪去了所有迷茫和僥幸,只剩下磐石般的決斷。不能再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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