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說什么？”

錢安海捋著須髯的手掌一頓，隨即扯下幾根泛白的胡子，臉色一陣青一陣紅。

唐鐘峻也從詫異中反應過來，眼中異彩連連。

那位督軍許下了巨大的好處，不亞于一步登天，就算陳淵滿口答應也在情理之中。

自己雖然說要去懇求軍侯，但現在局勢微妙，上頭恐怕不會為了個新人而徒生波瀾，他又通曉世情，故而心里已經生出些遺憾。

可誰想到事情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卑職是個閑不住的，讓我安分坐在椅子上......那真有些為難我，軍大營固然勞累奔波，但更合我的心意，還望錢大人勿怪！”

陳淵只是稍微沉吟片刻，將話說的擲地有聲。

這小子話里話外出奇的堅決，絲毫沒留轉圜的余地，錢安海囁喏嘴唇也無話可說。

想到這次恐怕要無功而返，他心中有些不安。

他想不通，怎么會有這種怪人？

清貴的督軍院不去，偏偏要跟一群丘八赴湯蹈火！

他跟隨石督軍從天京而來，尋常聽慣了溫言軟語，卻沒想到一個地方官敢拂自家大人的面子！

“陳淵，你清楚自己在說什么嗎？”

中年人的話極其生硬干澀，好像是從喉嚨里被硬頂出來。

話說到這份上，他終究是舍不下臉皮，落了這黃毛小子的下風。

“錢大人，陳兄弟的話大家都聽的清楚，既然石督軍說讓其自行抉擇，何必又擺出這種姿態？”

唐鐘峻本就心中憋了火，這番自然是打蛇隨棍上。

“以后大家都是同僚，可不要因此失了和氣啊！”

看著白袍年輕人那燦爛的笑容，錢安海只覺得格外刺眼。

“唐大人說的有道理，不管在哪兒，不都是為鎮妖軍做事，為百姓誅惡嗎？”

陳淵盯著那張陰郁難看的老臉，正色道：“您說呢，錢大人？”

隨著兩人似有默契的一唱一和，竟是將錢安海架在火上烤。

這種大是大非的問題不容他置喙，而話講到這個份上，若是像個潑婦般糾纏，那才是既失面子又丟里子。

又是個敬酒不吃吃罰酒的東西！

“哼哼，你這張嘴倒是會說話......”中年人嘴角扯出個僵硬的笑容。

“既然如此，陳大人，來日方長，咱們后會有期！”

錢安海模樣大度，似乎不愿丟了最后的體面，可鎩羽而歸，任誰都能聽出話中的不滿，只是人多眼雜自己也不好發作。

就在他琢磨著該如何收場之時，旁邊的錦衣稚子面容陰翳......已是滿臉戾色！

“你是什么東西！”

“一個不入流的貨色，也敢大言不慚，違逆我父親的意思？”

這話如同平地驚雷，連唐鐘峻都驀然變了臉色。

陳淵就算職位再低，那也是朝廷欽命，就算是個稚童，這話未免也說的太過跋扈。

“他是？”

陳淵指著錦衣稚子，看著青袍中年人，臉上不顯喜怒。

“這位是石督軍之子，石希小公子！”

錢安海輕描淡寫，沒將那話當回事。

在他看來，陳淵沒有絲毫跟腳，雖然有點淺陋天資，可也是萬萬不能與石希公子相比的。

須知，有些人出生就是常人難以企及的頂點！

“怎么，我難道說錯了？”

“你不服氣？”

石希滿臉陰戾，還夾帶著不加掩飾的嘲諷，很難想象，這種神情會出現在一個孩子臉上。

他家世顯赫，料定陳淵不敢有動作，而且就算傳出去，這也只是孩童的無心之言......

更丟臉的可另有其人！

唐鐘峻忙走到陳淵身邊，輕輕搖頭，低聲苦笑道：“陳兄弟，那小鬼有個好老子，平時就呈慣了口舌之利，為這種事情上火......不值當！”

這不是為石希開脫，而是種提醒。

這種門閥公子別看年紀小，可心思深沉，若是回去在他老子耳邊吹吹風，都是一件麻煩事。

而且跟個稚子慪氣，也只會徒生笑柄。

陳淵自然知道他的好意，輕笑道：“唐大人多心了，我自然不會計較這些，不過是個乳臭未干的稚子罷了......”

少年聲音不大，語氣平和卻帶著絲絲不屑。

聽到這話，那幫粗糙軍漢面面相覷，唐鐘峻看著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心中暗嘆，連鎮妖軍都有些被弄的烏煙瘴氣。

眼下能忍自然最好，忍不了也是沒什么辦法的。

這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可石希卻有些不依不饒，顯然那句“乳臭未干”踩到了他的尾巴。

瞧見這模樣，唐鐘峻心里越發不快，綿里藏針地說道：

“既然陳兄弟已被軍中錄用，那就是我們出生入死的兄弟了，誰要還唧唧歪歪，別怪我報上軍侯，弄得大家都不好看......”

石希聞言一怔，不由的想到某位粗狂身影，不禁打了個寒顫。

那人狂烈似火，可早看自己不順眼了，而且還最護犢子......

唐鐘峻暗自點頭，談及軍侯，那錦衣稚子果真安分了許多。

雖然看著表情極不爽利，但關他什么事？

“哼，今日之事，我定會向石督軍匯報！”

錢安海帶著石希，臨走時還不忘再“交代”一句，話中語氣頗為不善。

“無妨，錢大人請便。”

聽著少年回答的不咸不淡，似乎根本沒放在心上，錢安海更是滿臉晦氣，覺得顏面盡失。

隨即帶著旁邊的差役，頭也不回地走了，動作很是急促。

陳淵看著那一老一小兩個背影，心中思緒聯翩。

他剛才還真不是有意擠兌錢安海，說的更是實話。

之所以拒絕石督軍的橄欖枝，其一就是他散漫慣了，根本就懶得坐班，其二就是......

他真的很缺妖魄！

相比之下，鎮妖軍大營無疑是最適合自己的！

在常人看來把腦袋掛在褲腰帶上的事，卻是他求之不得的。

不過這話要被別人知道，指不定得說一句“變態”！

只是最重要的由頭還不是這個......

說實話，見到石希的那一刻，他就先入為主的帶了些惡感。

后面錢安海的口氣又是高高在上，頤指氣使，更讓他對督軍院的印象降到了冰點，說出那席話也就不奇怪了。

唐鐘峻見礙事的人走了，也笑道：“陳兄弟，以后私下就不要大人長大人短的了，見外！”

見到陳淵頷首，他才滿意的點點頭，轉而對旁邊的磐峰說：

“事情快辦完了，晚上大家辛苦些，好好考校考校那幫送上門的小崽子......”

“完了明天一塊兒回去......”

磐峰等人聽到這話，樂呵呵的搓著手，眼中閃過興奮，只是紛紛不著痕跡地掃了陳淵一眼。

這小子是過江龍，他們壓不住，但鎮住那些個崽子......不是手拿把掐的事情？

自古老兵油子就喜歡調教新人嘛！

看到這些軍漢躍躍欲試的模樣，陳淵有些奇怪，便問了一句：

“這考校是什么來頭？”

“哈哈，陳兄弟有所不知，義永縣中也有人想加入鎮妖軍......”

“......可軍規嚴苛嚴苛，尋常人想要參軍，又沒什么戰績，自然要經過試煉考校，這也在情理之中。”

鐵塔似的磐峰撓撓頭，神情頗有些憨厚。

再看唐鐘峻，不緊不慢地攤開紙扇，悠悠晃動兩下，顯得心情不錯。

畢竟每次試煉新人，可都有不少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