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鳴水奔騰不息。

大浪厚重，不停拍打在堤岸上，砸碎成漫天水花。

依舊是那數十艘船舫，浩浩蕩蕩航行于波濤中，濃郁的的腥氣順著江風漂來，一具具猙獰妖尸浮在水面上。

船上的都尉呼喝奔走，拋下鐵絲織成的羅網，將妖尸撈起。

首惡妖魔與從眾盡皆伏誅。

等將妖尸悉數打撈上岸，再將頭顱砍下，壘于各地城墻之上。

多少能起些震懾之用。

中央那艘主船形制巨大，其上矗立著一座閣樓。

一名披甲女將端坐其中，眉眼如畫，少了些廝殺中的狠厲果敢，整個人多了幾分柔美。

她手捧幾張折子，看的久了，心里莫名生出些不快。

“師父，石通的爪子倒伸的越來越長了。”

聞言，站在閣樓上垂釣的顧合真身軀一頓，并沒有回頭，只是自顧自又甩了一桿，輕盈的絲線落在遠處的水面，絲毫不受大船航行的影響。

良久才淡淡說道：“又有什么消息？”

李青槐看著折子，如實說道：“嗯......那老家伙不安分，趁著咱出來辦差的功夫，到處網羅人手，不少人都成了他的擁躉。”

“不過大多都是中軍營的人，都是些世家子，也算是在意料之中......”

船體起起伏伏，顧合真卻不動如山。

心里甚至沒有將這事兒放在心上。

說到底，想在軍中立足......還是得靠自身實力，單憑心計只會落了下乘。

就如他這大徒弟。

從小資質奇絕，屬于那種不世出的天驕，二十出頭的陰神境，放在整個大齊都是鳳毛麟角的存在，平日里斬妖除魔毫不手軟，威名赫赫。

不少大妖聽其名頭，便自覺地遁入深山老林中，安心蟄伏，與世無爭。

而她就算對官場鉆營之事毫不上心，但軍中那些悍將哪個敢不服？

說是一呼百應也毫不為過。

石通掌管督軍院，只要是做分內之事，他也懶得管，若真能監督出個清明嚴軍，他還求之不得呢！

只不過事與愿違罷了。

“咱們有要務在身，哪兒有那么多功夫跟他耗費？”顧合真將目光放在碧浪波濤上，似乎有些漫不經心：“那邊的事......你師公會處理。”

“老爺子可看他不爽很久了......”

聽到這話，李青槐嘴角也露出一絲笑意。

大捷信報是她親手所書，估計也該到師公手上了。

自己等著看戲就成......

“不說這個了。”

“等回去后，那些傷亡士卒的補貼撫恤你上上心，一個子兒都不能少！”談及此處，顧合真臉上多了些嚴峻。

“誰敢動手腳就把他的爪子給剁了！”

“是！”

談及公事，李青槐也多了些肅穆，恭敬說道。

說到立功的軍卒，她腦中突然浮現一道年輕身影。

早就聽元師弟絮叨許久，來信上說的煞有介事，說陳淵天資極高，又殺伐果決，還是個能托付后背的同伴。

都快夸出花兒來了。

如果那小子說的屬實，這絕對是個鋒芒畢露的人，然而見到本人......妖尸泡在水中，半顆頭顱不翼而飛，殘破的不成樣子。

可他卻坐在那兒，自顧自地滌蕩兵刃。

好像殺的不是一頭大妖，而是柵欄中的牛羊。

這么一看.....怎么說呢？

她還是覺得自己保守了......

念頭至此，她唇角泛出笑意，輕聲道：“師父，拜師之事可要我一并安排了？”

聞言，顧合真微微一怔，那根魚竿微不可察的晃動了一瞬。

這話的意思很清楚，而他的確也起了愛才之心。

殺伐果斷，銳氣十足，瞅準了時機就敢拼盡一切，與妖魔搏殺也能不惜此身......是個能有作為的苗子。

面對自家寶貝徒弟，他也沒打什么馬虎眼。

只是破天荒的猶豫了一瞬，似乎有些糾結：“嗯......你安排就是。”

察覺到師父臉色的異樣，李青槐多了些好奇。

“師父，可還有別的事？”

顧合真沉默半晌，這才開口道：“不算什么難事，只是在琢磨給他哪道通玉竅、鑄陰神的法門......”

“或許......那道法門更適合他？”

......

南水鄉，福來客棧。

天色已經明朗，幾架馬車停在門口。

周明站在旁邊，正與元濤攀談，眼角余光掃過，看著某個年輕人走出，嘴角不由露出一抹笑意，這趟他是帶著“人情”來的。

“陳兄弟，我特意來送你一程。”周明笑道。

陳淵一愣，拱手道：“周兄客氣了。”

下一刻，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周明卻上前兩步，將一個長條黑色木盒塞了過來。

看著對方疑惑的目光，他笑呵呵地解釋道：“陳兄弟勿怪，盒中乃我家總兵早年使過的劍鞘，總兵看好你，讓我送過來。”

聽到這話，陳淵下意識就要拒絕。

無功不受祿，這是他早就明白的道理。

要說他斬了幾頭妖魔，那也是職責之內的事，要賞賜也是軍中的事，犯不上一位總兵以私禮相待。

還沒等周明說什么，元濤反倒率先開口。

“黎叔的一片心意，你就收著吧。”冷面年輕人難得做了一回說客，笑道：“你還不知道吧，黎叔當年做過齊司馬的親衛，而齊司馬又是咱們的師公。”

聽到這，周明嚇了一跳。

心中直呼自己猜的不錯，這年輕人果然被軍侯看重，現在提起這事兒都不避人了。

那邊的陳淵也反應過來。

從元濤稱呼黎總兵為“叔”起，他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了，而現在自己也終于直觀了解到“師門”二字的含義。

十幾位軍卒陸續上車，元濤捋著青鱗馬的鬃毛，斟酌片刻繼續說道：

“你就安心收下吧，這事兒還不算完，等回了江州，與咱們沾親帶故的還有不少，嗯......大概也不止這些事......”

“有人送人情，免不了也有人找晦氣，整個江州想拜師的人多了......你突然冒尖難免會遭人妒忌，但那也不算什么，你應付得來。”

聞言，陳淵倒也沒矯情。

將盒子負在身后，又朝周明行禮道：“勞煩周兄替我向總兵大人道謝了。”

“哈哈哈，成！”

......

江州城。

這里本就是繁華之地，可今天......那股熱鬧勁兒還要超出平常。

不知是誰傳出來的消息，說鎮妖軍出了大事。

樹大招風，平日里這種捕風捉影的事兒不在少數。

要不就是那里的宗門天才入世游歷，要不就是這里的世家子弟拜印封疆，來來回回眾人也覺得沒了意思。

可隨著越來越多的兵馬來來往往，坊間傳聞自然就多了。

直到那位威信極高的老司馬出面，直接將事情公之于眾，所有人都震驚失神。

江州境內最長、也是盤踞妖魔最多的鳴水水系......

被徹底蕩平了！

說真的，那些大族子弟當了什么官......關他們屁事？

還是這種蕩氣回腸的故事更受人崇敬，再說，誰不害怕那些窮兇極惡的妖魔？

現在好了，死了就不用怕了。

江州城某間酒樓中。

一個醉漢紅光滿面，正煞有介事的吹噓著。

坐在窗邊的紅衣少女朝那邊看了一眼，挑了挑秀眉，只是小口呷飲清酒，修長的雙腿來回晃動。

老頭子藏的酒滋味真不錯......

算是收了些利息吧！

朱華托著下巴，扭頭看向街上來往的軍卒，促狹地笑笑，自言自語道：“嘖嘖，這地方好像要熱鬧起來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