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隋的肝癌診斷書在灶臺上被酸雨浸透,字跡暈染成藍綠色的毒藤圖案。他用保外就醫的補償金贖回宅基地,地契上“朱洪武廿三代孫“的印章已被霉菌吞噬,邊緣殘留著王秀蘭當年按手印的油漬。龍潭河的風裹著化工廠的硫磺味,將曬場上的枯葉卷成漩渦,像極了徐人言燒符時的灰燼舞。
他跪在祖宅廢墟翻找,斷墻下壓著半截陶罐,里面是朱小滿的乳牙和蠟筆頭。染著黃曲霉的蠟筆在掌心碎裂,檸檬黃色粉混著掌紋的泥垢,在積水里暈成小小的太陽。突然摸到灶眼里的農藥瓶——徐人言藏了八年的敵敵畏,瓶身爬滿褐色的茶菌絲。
“當家的…“幻覺中的王秀蘭在焦黑的房梁上招手,化療時的輸液管垂下來纏住他脖頸。朱隋踉蹌著撞翻腌菜壇,藍綠色的腐水漫過腳背,水底沉著周老板的金絲眼鏡片,鏡框上還粘著茶葉渣。
三座墳包在酸雨中塌陷,朱隋用豁口的瓷碗舀龍潭河水洗碑。徐人言的墓碑裂痕里鉆出變異蜈蚣,暗紅的背甲上竟有朱口欠常吹噓的“朱“字族徽。他掏出鍍銀手鐲放在墳前,金屬表面立即被酸雨蝕出蜂窩狀孔洞,像極了王秀蘭化療后的皮膚。
“媽,我把祖宅贖回來了…“話被劇烈的咳嗽打斷,掌心的血痰里游動著白色線蟲。農藥瓶在墓碑上磕出脆響,瓶蓋銹死的螺紋正與四年前質監局突襲那天的檢測儀器吻合。遠處傳來推土機的轟鳴,化工廠的新排污管正對著祖墳施工,安全帽上印著“湯池古茶“的Logo。
朱隋突然發瘋般刨開朱口欠的墳堆,腐棺里除了白骨,還有半塊緬甸月餅。螞蟻在霉變的蓮蓉上排出“債“字,月光下泛著磷火般的幽藍。他抓起骨殖要拋向排污管,卻發現父親的頭蓋骨內壁刻著緬甸園區的地圖——用朱小滿的蠟筆涂成血色。
農藥滑過喉管時,朱隋看見八歲的自己舉著冰棍跑來。王秀蘭在曬場晾著新染的茶青,徐人言正用艾草熏烤嬰兒襁褓。龍潭河清澈見底,朱口欠的旱煙桿敲著青石板:“這棵老柏樹能打三口棺材…“
幻象突然扭曲,冰棍化作玻璃碴扎進舌頭。清澈的河水沸騰成藍綠色毒液,茶青變成腐爛的皮膚碎屑。嬰兒啼哭炸響耳膜,朱隋低頭看見懷里的襁褓裹著賭場水牢的斷指,臍帶末端連著化工廠的排污閥。
“爸。“現實中的朱小滿突然現身,白大褂下擺沾著龍潭河的化學污泥。他戴著N95口罩,手持試管檢測墳土:“這塊地重金屬超標47倍,建議遷墳。“少年胸牌的反光刺破幻覺——“醫科大環境監測組朱小滿“。
農藥的灼燒感蔓延至心臟時,朱隋在泥地上蜷成胎兒狀。酸雨將墓碑上的“朱隋“腐蝕成“未遂“,血水順著地縫滲向龍潭河。對岸化工廠的應急警報突然拉響,紫色毒煙在空中拼出徐人言跳大神的符咒圖案。
他最后的視野里,朱小滿正在河岸采集死魚樣本。少年的防護面罩映出賭場廢墟的霓虹殘影,試管中的毒液泛著熟悉的梔子黃色。排污管的轟鳴吞沒了心跳聲,緬甸園區慶賀新年的爆竹在云端炸響,碎屑飄落成發霉的茶餅碎渣。
當殯儀館的靈車碾過曬場時,龍潭河突然翻起滔天濁浪。成噸的死魚沖上公路,魚眼嵌著蠟筆碎屑,在晨曦中折射出無數個微小太陽。化工廠的煙囪依舊噴涌毒霧,將新一天的朝霞染成普洱茶湯的渾濁血色。
(全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