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戚們討要錢財的嘴臉愈發扭曲,話語愈發刺耳。
種種的種種匯在陸鳴心頭,連帶著這兩天的擔驚受怕,最終化為狂怒,
他猛地一拍桌子,起身怒吼:
“晦氣我粘了,好處你們拿了——你們當我什么?真就把我賣了啊?”
“你這孩子怎么說話呢……本來老太爺的家產就是大家的,說只拿給一個人就是他老糊涂了……”
“就是——給老太公盡孝,可是大家人人有份啊!”
你們?盡孝?
還他媽人人有份?
親戚們的喋喋不休,給陸鳴氣笑了。
他轉頭,看向神情復雜的陸忠耀。
“大爺,今晚這出怎么來的,您還不打算告訴他們嗎?”
陸忠耀默然許久,還是搖搖頭。
“……小鳴,都是一家人,不要傷了和氣……”
“和氣?”
陸鳴一腳把供桌踹翻。
“有你們這群奇葩玩意兒,陸家什么時候和氣過?!早知道老子昨晚就跑回家,留你們這群爛人被放債的玩死!!!”
陸家人終于被鎮住,面面相覷。
“放債的?”
“我們家什么時候欠錢了?”
陸家人竊竊私語,陸鳴也沒有耐心向他們解釋。
“錢,老子一分不給——全當給老子的精神損失費!”
陸鳴擠出人群,本來要去找江諾完禮,突然意識到什么,面色一變,連忙先去陸忠耀的臥房。
而李蠱婆見他脫身,也趕緊追上去。
看陸鳴拎起了厚重的書包要往外走,她大驚。
“你哪兒去?”
“去找江小姐。”
“那你拎包干嘛?”
“叫她一起,今晚連夜走。”
“可你們不是還沒有……”
陸鳴咽了口唾沫,看了一眼還在議論紛紛的陸家人,壓低了聲音。
“您想想他們那個瘋樣……他們一堆人,我就一個人——今晚我要是還在這待著,還有命活?”
“不至于吧?”李蠱婆駭然,“現在法治社會,何況你們還是一家人?”
“剛剛這群人為了錢,連自己的命都敢不要,何況是我的?”
“……媽呀,還真是……造孽啊!”
李蠱婆恍然大悟,猛一錘手。
“行,那你走的時候,先別忙著出村,去你們村大銀杏那里磕個頭,避一避;那棵大樹精是你家保家仙,會盡力救你的……對了,你有我電話嗎,等你跑走了,我好交代你一些東西……”
“沒事,我有李慕然的微信——到時候讓她聯系我。”
“好好好,那你注意安全,我也先帶著然然回家。”
陸家人多勢眾,若是一齊發難,李蠱婆也有些發怵。
兩人道過別,各自去了。
陸鳴沒敢走堂屋,留心記住江諾方才去向的他,借著夜色悄聲溜到那間屋外。
小心探頭,通過玻璃窗,見江諾果然端坐其中,陸鳴忙拍打玻璃。
“江小姐——江小姐——”
江諾聞聲,身形一閃,便瞬移到陸鳴身前。
“你在外面干嘛?”她很是詫異。
“咱倆交杯酒不忙喝,今晚先跑路——我擔心我那群短命親戚要謀財害命!”
“怕什么?這不有我嘛?”江諾歪歪頭,“只要你想,我把他們都殺咯。”
“別——倒不是我圣母,只是你要真開了殺戒,今晚我是安全了,但明天警察……也就是官差來了,我可就說不清楚了——活了我一個,死了一大群,真的不好說我是正當防衛!”
“……行叭。”
江諾心念一動,屋中的酒壺酒杯也飛到她手上。
同時,臥房里的床上也出現一個陸鳴的幻影,用被窩敷著,好像睡著了一樣。
她把酒壺酒杯塞進陸鳴包里,拍拍陸鳴的肩膀。
“帶路。”
“謝了……跟我來。”
陸鳴領著江諾,老實按照李蠱婆的建議,先去了老樹下面。
但就陸鳴自己的計較,尋求蔭庇只是其一,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希望對可能追殺他的陸家人玩一波反向操作。
如果爛人親戚們真要追殺自己,那么他們第一反應多半會朝著大路追去;陸家人大部分是開車來的,而陸鳴肉體凡胎一個,肯定會被追上。所以不如等去大路追殺的親戚回來了或者走遠了,這樣還妥當些。
當然,陸家人可能也會留些人手在村里搜查——但村里畢竟還有其他村民,陸家人再顛,也應該不會把動靜鬧大了自找麻煩。搜村的瘋親戚們礙手礙腳,陸鳴也就更能與他們周旋,而且還很可能搞到證據報警。
萬不得已,他還有江諾幫忙兜底。
至于鬼氣森森的老樹……
昨晚老樹給他留下了十足驚嚇不錯,但如今想來,也正是他向老樹告知了老屋里遭遇的異常,老樹才會在冥冥中告訴他“快跑”吧。
銀杏樹下依舊陰風陣陣,石娃娃依舊無聲微笑。
江諾駐足,昂首凝望樹梢。
陸鳴恭敬下跪,五體投地。
“晚輩無能,又來打擾……還請列祖列宗庇得今晚周全。”
言畢起身,陸鳴剛剛站定,銀杏樹旁的路燈便“啪”地一聲熄滅了。
有情況?!
陸鳴屏息凝神,側耳聆聽,果然隱隱聽到身后有些動靜。
是陸家老宅方向……
陸鳴轉身,看向老宅。
得益于秋夜寂寥,老樹與老宅之間距離也并非太遠,依稀可以聽見喝罵。
陸家人又吵起來了,不知是因為發現陸鳴跑了,還是因為別的什么原因。
不多時,喝罵聲漸漸消歇,零零散散的手電光從陸家老宅走出,朝大路方向去了,不知是打算連夜回家,還是去大路方向搜尋陸鳴。
而等到那些手電光在大路上沒了影,陸家卻突然亮起火光。伴隨著的,還有如先前的喝罵聲一樣依稀可聞的歡呼聲。
起火了?
陸鳴先是一愣,很快反應過來。
這些爛人,不會是還沒發現自己其實已經溜了,想燒死自己吧?
啊,居然放火,真是又蠢又壞……
陸鳴忍不住笑出聲,三分是慶幸,七分是自嘲——嘲笑自己終歸還是高估了爛人親戚們的智商。
他立刻報了火警,而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如釋重負。
鄉鎮正好有消防站,火警最多半小時就到。接下來,他只要去和消防員挨著,那也就安全了。
江諾見陸鳴坐下了,自也挨著他坐下。
“你不逃命了?”她問。
“暫時不用了……這群傻叉實在太秀。”陸鳴指著前方,“咱就盯緊了,看看前面有沒有人來——如果有,我們馬上去后面小樹林躲一躲就行。”
“哦。”
江諾抱住膝蓋,蜷坐起來。
一人一鬼相伴而坐,氣氛一時有些沉悶。
片刻,江諾先開口。
“……你出逃,怎么不帶著那壇子金銀啊?是不愛財嗎?”
“第一,壇子太重;第二,我開溜的時候,親戚們正圍著。”
“可是,那其實是我的嫁妝……”
江諾的聲音低落下去。
“我生前攢的,攢了好幾年呢……昨天我爹才叫人從我家祖宅地基里挖出來……我娘傳家的首飾也在里頭……”
“……啊?”
不過想想也是,老太爺要真有這么一筆私房錢,估計早變現做冥鈔香火去還債了。
其實說當精神損失費,只是陸鳴氣話——對他而言,這錢實際可要可不要。
可因為母親的傳家首飾也在里面,那一壇子東西對于江諾的意義卻是非比尋常。
“那——”
陸鳴思忖一陣,又說。
“等一會兒火警來了,我們再趁亂搶回來?”
“算了吧。”
江諾嘆息一聲。
“前面你家宅子里不是還鬧了一陣嗎?估計那時候就是趁著你沒在面上,所以你家那些親戚先給分了吧?”
陸鳴怔住了。
沉寂片刻,他再開口。
“那要不我在這躲好,你馬上去追一追?”
“不行,你不是也說了嗎,萬一攤上人命官司,你很麻煩的。”
陸鳴啞然。
半晌,他才又甕聲甕氣地說出話來。
“……謝謝。”
“沒事,一家人。”
陸家的歡呼聲漸漸弱了,而大路方向的警笛聲也漸漸明了。
“你叫……陸鳴對吧?”
“對。”
“……繡球,是我爹事前命令我丟給你的。”
江諾轉過頭來。
“不要恨我,好嗎?”
“我本來就沒恨你啊,哈哈……”
“拉鉤。”
“什么?”
“我說拉鉤。”
江諾抬手,伸出小指。
消防已經到村口了,在她手指的陰影后,遠遠的,正是閃爍的紅藍燈。
陸鳴眨眨眼,伸手勾住她冰涼的小指。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