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蒼昏晦，風鳴簌簌。

楚塵一襲白袍靜立于枯樹下，凝睇著前方石窟。

他在這等了五天了，雖有靈力護體無饑寒之憂，卻也實在困乏，里邊再沒點動靜的話他準備硬闖了。

神思恍惚間，忽聞前方細碎腳步聲，他抬眼瞧一紅衣女子抱著劍踉蹌跑出石窟，重心不穩地跌坐在地，衣袍揚起的細石挾著塵土滾落到他腳邊。楚塵嘆口氣，踱步至人眼前伸手將其拉起。

“回來就好。”

護法殿內，慕容幽垂眼坐在桌前，對著一桌佳肴盤算著要先往哪動筷。

楚塵把她接回來的路上問了些基本事宜，比如記憶有沒有丟失，靈力可還充沛之類的。

記憶在慢慢恢復，靈力運轉正常，她答。

于是楚塵點點頭，給她留下一桌佳肴和一身供以更換的勁裝就走了。彼時慕容幽低頭看了看身上百年前的舊衣，本應招搖鮮艷的紅色在時間侵蝕下黯淡不少，袖口和衣角還有不少方才在秘境中扯出的缺口，更不必說那滿身泥灰，瞧著著實狼狽。

沒辦法。慕容幽嚼著肉搖搖頭兀自想道，要不是師父百年前把她封符入棺，沒準她現在就是一捧骨灰了。想到這她一挑眉，思考著怎么弄點動靜告訴“老朋友”們她還活著。

酒足飯飽后，慕容幽換上師父給備好的衣裳，提踝出了殿門。

魔界二重境中，大街小巷無閑者，只隱約有鑼鼓聲、喝彩聲至遠處傳來。慕容幽左右張望著，眼疾手快上前扯住一路人衣袖。

“誒，大哥，為什么這街巷一點人都沒有了？”

“論武大會啊！大家都去圍觀了，今日是決賽，自然要比前兩日更熱鬧……這你都不知道？”

那人狐疑地上下掃視著慕容幽，慕容幽打著哈哈說是近半年一直在家中修煉，閉關久了放糊涂，朝對方一拱手，使輕功踏上房檐溜走了。

魔能好斗，凡事愛以武藝定高下、爭輸贏。而闕城猶勝此風，城中央一方擂臺常年聚集著魔界各地好武之人，而論武大會則是每五年一屆的大活動，屆時闕城將開放城門，迎接各界人士前來比武。優勝者不僅有獎可得，更是可被冠以“下界第一”的名號至下一屆論武大會。

百年前，慕容幽也曾奪得魁首，時人稱她為“玉面鬼煞”——劍法迅疾狠戾，二十回合內輸贏立現。而數載過去，生老病死也因橫亙于時間，往年能與她一戰之人如今不知是否還存于世，那么今時勝者又會是誰呢？

思及此處，慕容幽不禁加快腳步。

城中心，一方擂臺被圍的水泄不通，臺下眾人屏息凝目，往上探著腦袋——臺上二人打的難舍難分，劍光極閃間，雙方動作競快得只剩殘影，只有招式挾起的余風陣陣擦過地面，揚起塵埃。

“這打了快半個時辰了吧？”

“不愧是殺進決賽的高手，實力恐怖如斯！我都看不清他們揮劍的動作了。”

“我倒覺得那許愿更強一些，重商似乎一直在被動狀態。”

慕容幽擠進人群，從圍觀者的竊竊私語中聽得這寥寥數言。她瞇眸抬袖擋了擋掠面的疾風，轉而湊去那發話者身旁：“打擾一下，鄙人修道資歷尚淺，敢問閣下所言之人身份為何？”

“這你都不知道？”那人似乎對這套很受用，清了清嗓道，“這許彥呢，是修真界胤宣閣副閣主，已連續斬獲十次魁首，而重商則是魔界中人，聽說還是哪一富貴人家的下任家主呢！今年首次參賽便一路殺進決賽，實力亦不容小覷。”

“原是這般，多謝告知。”秉著少說少生事的良好素養，慕容幽再次拱手道謝后便消失于人群，只剩那小妖徒留原地眨眼。

許彥。

熟悉的名字，他的主人是一位正直可靠的劍客——至少，百年前是這樣。

他曾與慕容幽于修真大會相識，以劍友之名結伴。月下飲酒、春田賽馬，那時他們都只是青年模樣。

許彥擅劍，修煉勤奮，夢想遙遠而純粹——成為劍道第一人，從古至今沒人能相提并論的那種。

可即使是修道者也是受時間桎梏的，雖說有延緩衰老的法子，但印象里許彥并不是在意外貌的人，百年光陰轉瞬即逝，這會兒他該是個垂垂老矣的白發老頭了吧？

慕容幽想象著故友年老的模樣，不禁笑出了聲。

一陣歡呼聲爆發于人群，將她心緒拉回賽事。臺上風波已定，一人跪伏在地，另者則收劍站定。

勝者垂眸瞧了眼面前的對手，拱手道是承讓，繼而轉身沿階下臺。

她看到了，那人步伐穩健，身形高大，眉眼幾似故人。

此時論武大會也算圓滿結束，許彥正式蟬聯第十一屆冠軍，人群漸漸散去，卻是嘈雜聲依舊。

慕容幽心下念動，想著這是掀起輿論的好機會，便掐訣召劍，覆一方獠牙狐面凌空登臺，劍指許愿離去的方向，聲音響亮。

“青鬼‘恒’請戰許副閣主！”

四下寂然。

半息后，人群爆發出熱烈的掌聲和叫好聲，沒人認識臺上的白發女娃是誰，沒人想到她敢挑戰多次奪冠的許愿。但她是誰重要嗎？人們只是喜歡看不自量力的弱者挑戰強者，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樣值得拍掌叫好。

青鬼……“恒”？許彥微愣，熟悉又陌生的名頭讓他恍惚。熱烈的掌聲中他回過頭，熟悉的白狐鬼面從記憶中剝離，就這么出現在他面前。

他額角一跳，心嚇五味雜陳。

罷了，是不是贗品，一試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