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電監護儀的電流聲里混著更漏滴水音。

季昭在消毒水氣味的間隙捕捉到龍腦香，那是南昭王宮盛夏驅蚊的藥香。她睜開眼時，左手正無意識地在空中描摹——這是前世練習簪花小楷落下的肌肉記憶。腕間留置針隨著動作回血，艷紅的細流在透明軟管里蜿蜒如朱砂筆。

“你昏迷時一直寫'墻'字。“刑偵隊長陳鐸把物證袋拍在床頭柜上，青銅懷表在晨曦中泛著青灰，“省博的專家凌晨三點被叫醒，說這物件根本不該出現在現代。“

季昭的指尖觸到袋口瞬間，監護儀發出尖銳警報。表盤背面新浮現的紋路硌著指尖，那是用尸油澆筑的星圖，此刻正在她視網膜上投射出立體影像——三百年前的朱雀大街，商販叫賣聲里藏著刀劍相擊的顫音。

“永寧公主的尸檢報告。“陳鐸抽出文件，在'骨骼異常'條目下劃出紅線，“左腿脛骨三十七處刻痕，像是用某種楔形工具日復一日......“

“是算籌。“季昭突然撐起身子，輸液架被扯得哐當作響。前世記憶如淬毒的銀針直刺太陽穴：幽暗密室中，十歲的太子被鐵鏈鎖在石壁上，她每日偷藏的象牙算籌，在弟弟腿骨刻下求救密語。

陳鐸的瞳孔微微收縮。他打開平板電腦，無人機航拍畫面里，明代城墻遺址的糯米灰漿中嵌著森白指骨：“今早暴雨沖塌了永定門段，工人在墻芯發現了這個。“

季昭的喉間泛起血腥氣。畫面放大時，她看見某塊城磚縫隙探出半片金箔，那是南昭皇族襁褓嬰孩才有的長命鎖殘片。鎖骨胎記驟然發燙，耳邊炸開孩童凄厲的哭喊——母妃把太子塞進城墻模具時，糯米漿正冒著滾燙的泡。

“帶我去現場。“她扯掉心率監護貼片，青紫的瘀痕在鎖骨處蔓延成鳶尾花形狀，“那堵墻里埋著九百三十具童尸，喉骨都卡著翡翠鈴鐺。“

陳鐸的配槍在腰間輕晃。他想起法醫組在公主骸骨盆腔發現的玉雕宮鈴，鈴舌是用人牙雕成的骷髏，與連環殺手留在受害者口中的金鈴形成鏡像。

暴雨中的古城墻泛著鐵銹色。

季昭跪在泥濘里，手持考古刷輕掃墻磚。當刷毛觸到某種結晶物時，她突然劇烈干嘔——這是身體對前世記憶的本能排斥。三百年前被迫喝下牽機藥時，喉管收縮的痙攣與此刻如出一轍。

“季老師！“實習生小吳舉著傘沖過來，強光手電照出她掌心的東西，“這...這是現代工藝的玻璃彈珠啊？“

殷紅的血從季昭指縫滲出。她捏著的分明是南昭國特有的血瑪瑙，可轉眼就變成孩童的玩具。城墻縫隙里滲出黑水，帶著防腐藥草的苦香，那是浸泡過太子尸身的蓖麻油。

“經緯儀！“她突然厲喝。當測繪光束投射在墻面，褐色的水漬突然組成宮闕飛檐的輪廓。陳鐸舉槍的手微微顫抖——水痕正在磚面上流動，勾勒出《南昭王城輿圖》失傳已久的秘道。

季昭的太陽穴突突直跳。她撿起半截桃木釘，這是前世國師用來鎮壓冤魂的法器。木釘插入墻縫的剎那，地底傳來齒輪轉動的悶響，一道暗門自青苔下滑出，露出向下的石階。

“讓痕檢科過來......“陳鐸的呼叫被季昭打斷。她將懷表貼在暗門銅環上，表殼鳶尾花紋與銅銹完美嵌合：“這道門只有永寧公主的血能開。“

陰風卷著霉味撲面而來。季昭摸到石壁上的抓痕，深淺不一的溝壑組成算學題——正是太子腿骨上的刻痕答案。當手電光照亮地宮中央的青銅鼎，她終于發出受傷野獸般的嗚咽。

九個鼎耳懸著褪色的錦囊，每個都鼓鼓囊囊裝著乳牙。鼎身饕餮紋的瞳孔處嵌著翡翠鈴鐺，鈴舌上的牙印與公主骸骨指骨完全吻合。陳鐸用證物鉗夾起錦囊時，腐臭的朱砂傾瀉而出，混在其中的還有半枚帶血的硨磲梳齒。

“你們不該碰祭品。“沙啞的嗓音在穹頂回蕩。守陵人從陰影中走出，手中剔骨刀反射著冷光，“長公主的詛咒需要新鮮的血肉供奉。“

季昭忽然輕笑。她摘下頸間玉墜擲向鼎中，青銅與玉石相撞迸出火花：“永寧公主當年埋下的根本不是詛咒——“火焰騰起的瞬間，鼎身浮現磷光繪制的星圖，“是六百個童男童女的生辰八字。“

地宮劇烈震顫。守陵人暴突的眼球映出駭人景象：季昭的長發無風自動，發梢纏繞著青銅懷表的齒輪，那些嵌在表盤里的乳牙正在她瞳孔中流轉。當第一塊城磚坍塌時，她聽見三百年前的自己在地宮深處呢喃：

“阿弟，姐姐來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