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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尸祭(六)

  • 滇云詭案
  • 霏雪連天
  • 3431字
  • 2025-02-26 14:48:22

9

陰云遮日的天幕讓林間看上去猶如黑夜,坑洼的土地積了雨水,顯得骯臟不堪。那手臂發白腫脹,蔽體衣料在烏鴉的啄食下化為碎片,暴露在外的皮膚已血肉模糊,甚至能看到森森白骨。

范亦凡折斷一根粗壯的樹枝上前開挖,尸體掩埋得并不算深,加上被暴雨沖刷,沒幾下就刨出了死者的上半身。這是一具衣著華貴的無頭男尸,脖頸處被利器砍斷,創口卻并不平滑,顯然兇手并不精通宰殺一事。

范亦凡強忍著胃里的翻涌,長舒一口氣道:“找到董思齊了。”

周斯年和趙鳴岐則面不改色,紛紛尋找趁手的東西幫忙,很快,另外兩具尸體也被挖了出來。除去董家大小姐董思涵外,余下一人正是董明。

范亦凡不愿忍受濕透的衣服黏在身上,索性脫下來打著赤膊,甩掉木棍道:“你倆猜的對,董明也死了,他不是兇手。”

周斯年蹲下來觀察董思涵和董明的尸體,前者雙掌皆斷,脖子上有一圈勒痕,姣好的面容卻猙獰可怖,大抵是死于窒息。后者頭上則帶有些許不甚明顯的干涸血跡,周斯年將尸體翻過來,董明的后腦被砸得癟進去,破了個窟窿,像是用石塊猛擊數下所致。

帶血的石塊大抵已經被雨水淋干凈了,此處也并無砍斷殘肢的兇器,或許被兇手帶走或丟到其他地方。

“你看他的臉,是不是有點奇怪。”范亦凡壯著膽子蹲在離尸體幾步之外,本就豆大的眼睛此時瞇成了一道縫,恨不得用手捂著,左看右看,半晌嘖聲道:“似是小孩在生氣般。”

尸體怎么會生氣呢?還是臨死前與兇手發生了爭執?

周斯年聞言又把側躺的董明翻回去,只見他雙目瞪圓,面部浮腫,兩腮稍有鼓起,微微努著嘴唇,果然像是孩童鼓氣的樣子,十分詭異。

周斯年探著身子湊近去看,與此同時,一條吐著信子的花蛇蜿蜒爬來,悄無聲息地靠近周斯年。

范亦凡尚未注意到,趙鳴岐卻察覺到了危險,他大喝一聲別動,電光火石間從懷中摸出一柄三寸長的精致飛刀脫手甩出,嗖的一聲釘在花蛇七寸,那蛇頓時被囚在原地,擰成了麻花。

周斯年差點命喪蛇口,待他回頭去看時嚇了一跳,下意識想起身躲開,豈料腳下一滑,驚叫著撲倒在董明的尸體上。慌亂間,周斯年左手碰到了董明的臉,原本緊閉的嘴乍然遭受撞擊,口腔里的氣體被擠了出去。隨著尸體頭微微歪斜,有什么東西從董明的嘴里滑了出去。

“嚇死我了。”周斯年狼狽地爬起來,朝趙鳴岐道:“多謝九如兄救我小命。”

趙鳴岐一腳踩爆花蛇的頭,淡定地拔出小刀,在樹干上蹭了蹭塞回懷里,面無表情點了點頭。

“你們快看,董明吐了個什么玩意?”范亦凡撿起那物,捏在指尖來回翻看,越看越覺得眼熟。

周斯年短暫地啊了一聲,顧不上收拾身上泥土,挑眉道:“這是羅漢錢,咱們方才在大煙館見過。”

聽他這么說,范亦凡也想起來,此物和醉花樓名妓柳小宛抵給老板的銅錢一模一樣。董明含在嘴里的羅漢錢上還掛著流蘇穗子,所以才顯得兩腮微鼓。

周斯年道:“這康熙年間的羅漢錢在“康熙通寶”四個字上與普通貨幣稍有不同,因稀有而價值不菲,民間也有情侶用它做定情信物。董明有一枚,柳小宛也有一枚,莫非他二人……但為何要藏在嘴里呢?”

周斯年還未想通其中緣由,就見趙鳴岐抬起董明的手,指著他掌心道:“看,雙手皆有紅痕,像是被繩子勒出來的。”

董思涵就是被勒死的,三人眼神交匯,不約而同猜測道莫非是董明先勒死了董家大小姐,螳螂捕蟬黃雀在后,轉眼又被兇手給殺了?

“反正尸體也找到了,依我看還是先去找柳小宛,問清這羅漢錢的事。”雨勢漸小,范亦凡起身將東西交給周斯年,作勢要獨自守在此處。

周斯年挑眉,打趣他道:“范胖子,你自己守著三具尸體,別嚇得尿了褲子。”

“死遠點!啰里八嗦的,誰怕誰是日膿包!”范亦凡梗著脖子道。

然而當周斯年和趙鳴岐離開后,他又忍不住轉到一棵樹后躲遠了些,嘴里嘮叨著:“阿彌陀佛,菩薩保佑……范某平日沒做過什么壞事,可別叫我瞧見什么不該看的……”

另一邊,周斯年二人折返城中通知巡警前去運回尸體,緊接著便帶著趙鳴岐直奔大煙館。

柳小宛果然還在,弱柳扶風的女人歪在羅漢床上,眼神迷離地抱著煙槍吞吐,仿佛已不知身在何處,沉醉在鴉片帶來的美好虛幻中。

周斯年把羅漢錢放在柳小宛眼前晃了晃,冷下臉道:“你可認識此物?”

“夫君……”柳小宛朱唇輕啟,嬌媚地用香帕朝周斯年扇了扇,似是將他錯認成了別人。

周斯年一陣惡寒,眼前若是男人,真恨不得兩個嘴巴將其扇醒。趙鳴岐卻絲毫沒有憐香惜玉,拇指狠掐柳小宛人中,后者吃痛地起身,眼神終于清明了些。

“你們是何人?”她愣了愣,倏然搶過周斯年手中的羅漢錢,撫摸那碧色流蘇,疑惑道:“怎的他送我的定情信物在你們手中?”

周斯年皺眉道:“誰是你夫君?”

只見柳小宛又醉意萌生,極盡得意地笑了笑,尖聲道:“我夫君當然是趙錦達咯,很快他就會娶我過門,從此我便是少奶奶了……”

10

蒙自縣警察局地方不大,因著不是省城的緣故,只有三間屋子。正對院門的房間是對外開放的辦公區,供警察局里的人休息,也可調解糾紛用。左側房間做審訊室,右側是留給周斯年解剖尸體用的法醫室,此時董思齊三人的尸首就停放在里面。

雷聲漸小,烏云散去,暴雨過后,原本要落山的太陽又從西邊重新露出臉,染紅了天上的云。

折騰一天的范亦凡累得兩股戰戰,方才淋了雨也只能匆忙換件干凈衣服,便坐到審訊室里,與被巡警押來的董家女婿對峙。

“趙錦達,我且問你,這羅漢錢是不是你與柳小宛的定情之物?”

“什么定情信物,不過是哄女人的小玩意罷了。”趙錦達看上去泰然自若,又表露出恰到好處的疑惑。“前幾日被我弄丟了,怎地到了范警探手中?”

范亦凡本以為趙錦達會矢口否認,不成想他倒是回答得痛快,但又極為高明地率先表明羅漢錢早已不在自己手中。

“丟了?”范亦凡冷哼一聲,敲了敲桌面,一手指向西邊廂房道:“我們在董明口中發現了它,為何你的東西會被一具尸體含在嘴里?”

“這我怎會知道,或許是被那董明偷了去。”趙錦達聞言,蹙眉嘆了口氣,痛心疾首道:“我的夫人慘遭毒手,范警探不去抓兇手,怎么反倒審問起我這個苦主。”

“我看兇手遠在天邊近在眼前。”范亦凡瞇起眼,意味深長道:“是你與董明聯手,殺害了董思齊兄妹,而后又趁其不備,將董明砸死。不過倉促間你沒發現董明拿走了羅漢錢,臨死前含在嘴里,緊跟著一場大雨把掩埋尸體的土坡沖垮,將你的罪行曝于光天化日之下。”

趙錦達眼角抽搐,咬牙道:“我為何要殺害夫人!”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董元正生前家財萬貫,待他快死了,你們就在背地里互相覬覦錢財。眼下董家人幾乎都死絕了,只剩下董幼恩一個不足十歲的小兒,那些個鋪面盡數落在了你手中。

范亦凡先前已經跟周斯年討論過案情,有了趙錦達這條線索,幾乎就可以把整件事情拼湊完整。“董老爺子是怎么死的,你心里十分清楚。董思齊是個不學無術的,他縱使買了大量草烏也變不成烏頭堿,反倒是你,祖上行醫,這是有跡可循的,只需問一問你家的老街坊便知。”

“無稽之談!”趙錦達聞言勃然色變,惱羞成怒地瞪著范亦凡道:“你可有證據能證明是我殺了他們!”

“自然有!”周斯年信步走進來,身后跟著警察局局長朱仲雄。

三刻鐘前,法醫室內。

朱仲雄是蒙自縣警察局的局長,朱局長當年也是秀才出身,亂世中扛過槍打過仗。浮云朝露,于不惑之年遷升到如今位置。平日里雖不茍言笑,卻也體恤下屬,在蒙自縣德聲遠揚有著極深的根基。

他并非守舊之人,因此民國初年各處警察局都在大力引進法醫技術時,朱仲雄聘來了留德歸國的周斯年,眼下他正覺得此舉有著極大的先見之明。

“勉青,指紋提取得如何了?”

周斯年戴著口罩手套,小心翼翼地將黑色鉛粉撒在從董思齊房中得來的餅干鐵盒上,待現出數個指紋,再以駱駝毛刷輕輕將他處多余的粉末掃去。其中幾個最為明顯的,就是兇手留下的,因為人在緊張的時候更容易出汗分泌油脂。

“很順利,局長。”周斯年將另一個帶有趙錦達指紋的茶杯拿過來,這是后者方才被帶來警局時留下的,絕對沒有經過他人之手。

周斯年將兩件物品放在一起對比,又向朱仲雄解釋道:“我學的是德國的漢堡式指紋分析法,人的指紋分為弓形紋、蹄狀紋、渦狀紋三種,每種又可細分為其他。以數字代替指紋型種及其紋線數量,再追蹤線紋線流向位置,便可比較出趙錦達的指紋。”

在范亦凡盤問趙錦達時,周斯年已檢驗完畢,確定餅干盒上帶有其指紋。而據大房的丫鬟所說,董思齊十分寶貝此物,自打從小姐手中要來鐵盒,再也沒讓其他人接觸到。

“餅干盒上有你的指紋,足以證明你與董思齊合謀,毒死董元正。如若你再狡辯,大可將董老爺子的尸體挖出來,待我解剖后自當真相大白。”

周斯年言罷,趙錦達已面如死灰。這些西洋來的新鮮事物他聞所未聞,正因無知,而感到畏懼,聽周斯年說得頭頭是道,哪里還用他挖出老爺子的尸首,眼下便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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