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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浪江濤(上)

柳含煙混沌間聽得人聲嘈雜喧嚷。

“這姑娘十指如鐵鎖緊扣,恐難掰開分毫?!?

“縱是鐵鎖也需絞碎?!?

話音裹著三分戾氣。

驀然驚覺掌心刺痛,原是昏厥前死死拽著沈硯舟衣襟,十指如鐵鑄般嵌進(jìn)浮木的力道未消。

想來終是被人救起。

她眼睫顫動如蝶翼,指尖略略松動三分。

霎時響起雀躍聲:“松了!公子!“

柳含煙迷糊中見那人一襲鵝黃圓領(lǐng)直裰泛著云紋,白玉冠束起墨發(fā),劍眉蹙成川字,桃花眼底翻涌著焦灼暗潮。

他徑直落座榻邊,暗香隨衣袂浮動:“煙兒?!?

溫?zé)嵴菩奶搼以谒笊稀?

柳含煙怔然望著陌生眉眼。

“暌違十載,竟將你淮哥哥拋諸九霄云外了?“

方淮定定的瞧著柳含煙慘白的小臉,十分擔(dān)憂。

而他戲謔尾音如鑰匙叩開柳含煙記憶里的塵封往事——方淮,當(dāng)年屋檐相接可聞書聲的青梅竹馬,總角之年便戲說過金玉良緣,卻在某個蟬鳴驟歇的黃昏舉家遠(yuǎn)徙。

方淮抬手示意身邊的青衣小廝。

小廝躬身捧來青瓷碗。

方淮的眼風(fēng)卻在床榻里側(cè)逡巡,落在破落戶乞丐一般的沈硯舟身上:“艙中唯有老姜煨的驅(qū)寒湯,且暖著身子,待后日抵汴京,再延名醫(yī)問脈?!?

柳含煙素手接碗時仍在恍惚,碗沿燙著指尖也渾然不覺。

這宿命般的重逢來得太急,竟不及細(xì)品其間機(jī)緣。

“初見兩具浮尸,我還當(dāng)是遭劫的流民?!?

方淮撐著床沿笑道:“待撈起這物件——“

他掌心赫然躺著塊水草纏繞的玉佩,“縱是魚蝦啃噬了金絲絡(luò),我也識得故人舊物。“

那枚玉佩是她已經(jīng)送給沈硯舟,掛在沈硯舟脖子上的那枚,時隔數(shù)年,沒想到方淮竟然記得如此清晰。

柳含煙唇瓣方啟。

“定是這歹人劫財害命!“

方淮廣袖遽然掃過她身側(cè),指著床榻里側(cè)沈硯舟,金絲滾邊在燭火下劃過流光。

“來人!將那個......“

“且慢!“

柳含煙攥住方淮袖角,喉間似摻了砂礫:“他是我夫君。“

楠木地板乍響,方淮霍然起身時帶翻矮凳,青筋在頸側(cè)跳動:“成親?煙兒何時......“

尾音生生折斷在艙頂橫梁間。

無人在意的時間之下,恍見總角之年杏花紛揚(yáng),梳雙鬟的小丫頭赤足攀在枝頭,脆生生喚著淮哥哥,給不敢上樹的他摘杏子吃,這遭卻以作他人婦。

原以為經(jīng)年漂泊江南,掙下十間綢緞莊八艘商船,便可贖回當(dāng)年檐下笑言。

誰料命運(yùn)弄人,竟連青梅竹馬四字都成了逾矩。

方淮倏然后退半步,錦靴碾著翻倒的矮凳,像踩碎某個隱秘念想。

灌堂江風(fēng)掀動帳幔,送來榻上人困獸垂死喘息——罷了,這瞧著癆病鬼的模樣也是活不了多久。

他背著手摩挲著那枚玉佩的花紋,只覺得發(fā)燙膈手,連這枚煙兒從小帶著的玉佩都給了這小子。

方淮負(fù)手立于榻前三尺處:“煙兒你們作何生計,竟被我從江中救起?“

柳含煙三言兩語道盡沈家變故。

“原是大宅恩怨?!?

方淮斜睨榻上:“這般病骨支離竟是沈家二公子?果真是朱門酒肉臭?!?

他忽而傾身往前一步,借著幾十年的商人敏銳娓娓道:“煙兒不如趁早抽身,一紙和離書脫了這腌臜事情,揚(yáng)州變故恐怕不是一個沈轉(zhuǎn)運(yùn)使能夠指使的?!?

話尾咻的被截斷。

沈硯舟驟然如離弦之箭暴起,散亂墨發(fā)間雙眸猩紅似困獸,生生將柳含煙罩在身下陰影里。

“你是何人!“

嘶啞聲線混著血腥氣。

方淮驚的踉蹌撞上雕花槅扇,舟子橫臂格擋在前:“你這個惡狼殺才!若非家主命人撒網(wǎng),早不知沉到那里泥沙叫大鯉啃食?!?

“硯舟!“

柳含煙輕撫沈硯舟背脊,如順猛虎鬃毛:“方家哥哥與我是總角之交,沒有惡意?!?

話音未落卻覺腰間桎梏更緊——沈硯舟喉間滾著低吼,分明是領(lǐng)地遭侵的兇獸模樣。

他可不覺得一開口就是叫人和離的家伙是個沒有惡意的好人。

方淮廣袖下的指節(jié)捏得泛白。

什么公子貴胄?聽煙兒所述,不過是個連姨娘這等妾婢都彈壓不住的廢物。

他冷眼看著那截青白手腕緊扣柳含煙腰肢,忽而擊掌三聲:“既已回魂,還不松手讓煙兒更衣?你不想活,煙兒還得仔細(xì)身子?!?

沈硯舟齒關(guān)滲出血腥,掃過彼此浸透的粗布麻衣終是松勁。

方淮桃花眼半闔,踩著柳含煙零亂的濕腳印踱出艙室。

他背身合上艙門時,隔著門板仍能聽見沈硯舟撕心裂肺的咳嗽。

方淮唇角勾起譏誚自嘲——沈二公子是死是活本與他無干,甚或死了才合心意,商人最恨蝕本買賣,偏這趟又賠得心甘情愿。

曲曲折折穿過貨艙幽僻處,推門便是丫鬟們逼仄的住所。

“艙里物資匱乏,且將就這些舊衣?!?

方淮指尖掠過粗布襦裙:“缺什么便使喚翠兒,你有事來甲板尋我也可。“

說罷,拂袖而去。

待到粉綃裙裾逶迤及地時,柳含煙輕聲道:“煩請姑娘再尋套男子衣衫,我的夫君現(xiàn)在還是濕身?!?

翠兒翠兒聞言手足無措,這不是未來夫人嗎,怎么有了夫君。

愣了半響,忙道:“有的,有的?!?

她們這些下人,素知少爺行事錙銖必較,昨夜破天荒救人實屬反常。

當(dāng)時見湖面浮尸本欲置之不理,卻聽少爺福至心靈道:“既遇機(jī)緣,且撈上驗個生死?!?

誰料那枚掛在男子脖子上的玉佩映入少爺眼簾時,少爺竟如遭雷殛,顫著指尖撫去水藻驚呼:“煙兒!“

這二字她們耳熟能詳。

每每暮春時節(jié),少爺總倚著老杏樹絮語:“若煙兒在此,定能給我摘下這墜枝的甜杏。“

所以她們這些下人自然也知道那名叫煙兒的女子以后就是少夫人。

此番北上汴京雖名為開辟商路,實則眾人心知肚明是少夫人而來。

豈料天公不作美,煙羅裙竟已系他人腰。

真是可憐少爺,不過那夜搭救的公子,看著也不像活得長的,這般情狀倒教少爺尚有柳暗花明之機(jī)。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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